修行如登山,越靠近山巅越是人烟稀少。
十五楼境界中,下五境数不胜数,中五境便少了许多,上五境则是凤毛麟角,而十三楼往上,便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下五境是山脚,中五境是山腰,上五境则是山巅。
元婴与玉璞之间仿佛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跨过去便是寿数千载,跨不过便是数百年后化为飞灰。
一个玉璞境的杜郁,在被小镇禁制格外关照的情况下,硬生生以一人之力,力敌白渊、阮邛两位元婴,逼得陈玄手段尽出,几乎用尽了上一世攒下的全部家底。
一位上五境剑仙的杀力,在任何一座天下的任何一处都绝不可小觑。
“多谢二位援手,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陈玄一脚将躺在泥浆中的卢家少爷踹开,对着阮邛与魏晋抱拳行礼。
“风雪庙阮邛。”
“魏晋。”
两人回礼,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
陈玄伸出一只手,那条十余丈长的庞然巨物低下头颅,乖巧地蹭了蹭少年手掌。
“除恶务尽,这厮修为不俗,难免有金蝉脱壳之法,不如先行探查一番,以免他临死反扑。”
阮邛闻言一怔,回头看了看面色苍白的魏晋,又看了看陈玄,这才明白同是少年的两人,心性差别犹如云泥。
“如此最好不过。”
阮邛笑了笑,自身形中分出一道身影,瞬息至杜郁尸身坠地处,两手将他头颅一扭,又两指点向杜郁心门,这才退回归身。
修士重道重修为,难免落下了肉身淬炼,即便是元婴境的修士,体魄也可能不及一位七境金身境的纯粹武夫。
但剑修是例外,人体小天地内外俱是剑气,不断淬炼肉身,并不比武夫差多少。
而兵家剑修,则是剑修中体魄最为坚韧的存在,这便是阮邛挥剑斗玉璞的底气。
“死的不能再死了。”
阮邛明显松了一口气,一位玉璞境的剑修,威慑力大过四五位元婴修士。
阮邛面色陡然一变,因为有一道沧桑声线传来。
“是啊,死的不能再死了。”
青衫老人随风而至,轻飘飘的一掌拍向阮邛后背。
陈玄的心弦瞬间绷紧,白渊猛地抬头,那对灯笼大小的竖瞳登时收缩,漫天云雾再度聚拢。
阮邛被一掌击中后背,磅礴法力似大海倒灌江口,撞入这位剑修的经脉之中,幸而他体魄坚韧,否则长生桥已然被老者打断。
魏晋压下丹室气府的灵气动荡,提剑而动,与陈玄立在一处。
“前辈如此行事,不怕触怒圣人吗?”
陈玄心念一动,龙渊在云雾中穿梭,这把已是仙兵品秩的长剑,全力施展时气象极为惊人,甚至牵动了千丈之外那四座石坊。
“好小子,竟是留了一手。”
青衫老者祭出一道褐色绳索,将阮邛束缚在地,他双眼微眯,死死地盯着那片诡异云雾。
云从龙,剑气亦从龙。
真龙怒极,即便此刻被禁制压制,依旧有初入元婴的威势,白渊两抹长须不断飘动,似绳索一般,飘向老者。
龙渊剑破开云雾,直直刺向老人。
学塾门前立着十二座石坊,正中四座围成方形,其上分别刻着四个字。
儒家“当仁不让”,佛家“莫向外求”,道家“希言自然”,兵家“气冲斗牛”。
三千年前那四位圣人立下大阵,这四座石坊便是大阵枢纽,十六字分别是由四人亲笔提写,其上各自留存着四家真意。
此后三千年,四家圣人轮换坐镇一甲子,不断加持那四座石坊,因而这十六字其实是偌大的一份机缘。
今日,这三千年未曾动过的十六字,终于轻轻一震。
隶属道家的那座石坊上,“希”、“言”、“自”、“然”四字先后飞来,遁入龙渊剑中。
青衫老者面色一变。
龙渊剑携着历代道家圣人的真意,重若山岳,快似离弦,气势如虹,直直装向老人。
魏晋终于将气府的动荡平复了几分,他默诵风雪庙的嫡传法诀,请了一尊真神降世,远处那座兵家石坊脱落一字——“斗”。
魏晋心窍钻出一剑,那哥“斗”字也隐入其中,朝着老人而去。
“先天剑胚?”
老人面色逐渐阴沉起来,他虽是玉璞境的存在,但毕竟是天下最势单力薄的山泽野修,背后无有仙家宗门,今日惹了这么一堆麻烦,其实已然坏了他自己的规矩。
剑修难得,许多修士甚至没有修剑道的资格,能够成为剑修的,又大都是后天修剑。
整座天下的剑修其实也不算少,但拥有飞剑神通的并不多,这些人中,又有大半是炼化前人兵解遗留的飞剑,只有一小撮是先天剑胚。
所谓先天剑胚,修行之处便会在丹田气府或是某一座穴窍孕育一剑。
这把飞剑天生便具有某种玄异神通,剑修一剑破万法,可并不是指剑气,还有本命飞剑的剑道神通。
魏晋的这把飞剑,便是先天孕育而来,只是他境界尚且不算高,尚未寻到此剑的神通罢了。
即便如此,这把剑承载了兵家圣人的一股意气,威势也极为不俗。
白鳞巨物与龙渊剑一齐撞向老人。
金甲神人紧随魏晋飞剑之后。
作为宝瓶洲屈指可数的玉璞境之一,刘老成却是一个最大的例外。
因为他是山泽野修。
没有无数神仙钱,没有修为深厚的传道人与护道人,没有现成的五行本命物,甚至没有完整的道诀。
肆无忌惮是散修的催命符,谨小慎微才是他刘老成成道的最大依仗。
只是今日他得见一位玉璞剑修的陨落,这样一桩大机缘,足以让他铤而走险。
老人抖动衣袖,一方火神印祭出,火海悬在空中,将地上雨水蒸干了大半。
“两个小崽子,真以为能够与老夫抗衡?”
刘老成笑着掐动法诀。
真龙真神长剑飞剑,先后而至。
玉璞境又如何?
怎敌得过三千年来的历代圣人?
齐静春从桌前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好一番谋划。”
他的目光穿过学塾墙壁砖瓦,望向那座已无半分神韵的道家石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