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通常是比我更能起早的,今天还是一如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整理床被,穿衣洗漱,在食堂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烹熟食物的味道飘进他的鼻腔,这份独有的平静在这怪物横行、同事聒噪的地牢里显得格格不入,我从未见过马克思嗑药,哪怕在一万年的时间中,都未曾有过他沉溺在幻觉中疯疯癫癫模样的记忆,虽然这几乎无法令人相信,但也的确是发生在眼前的奇迹。
我永远不知道他整天都在思考什么,也同样远无法理解。“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这份我幼时的信条早已被我遗忘在痛苦与欺骗的厄海中,深陷过去无法自拔的我,没有勇气仰视那太阳的光辉。马克思身陷如此的混胡之中,他也会痛苦吗?也会后悔吗?
现实已经给出了答案,但我却无法读懂它。
“马克思职员?”正在马克思准备享受属于自己的早餐时间时,培训部部长——他的顶头上司hod静静地来到了他的身前。当然,hod作为公司的AI部长,虽然与她的同僚们外貌有所区别,但也基本是一个铁盒子连接着四根机械臂以做四肢的模样。
马克思似乎对她此刻的到来略有诧异,说道:“想不到hod部长也会来到食堂啊。”
自然,hod部长是不需要进食的,她来到马克思对面,闭着双腿非常规矩的坐着,双手放在腿侧,动作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最近你工作成绩真的很优秀啊。”hod部长语气温和的说道:“你绝对是我下属过最好的收容组负责人。”
“您过誉了。”马克思谦虚道:“这只是分内之事而已。”
“不是的,马克思你的确很优秀啊。”hod很认真的说道。
马克思不语,笑着点了点头,便是向自己的部长致谢,“部长这次是不是又带什么新的企划需要执行了呢?”他突然抬起头说道。
“啊……是的。”hod笑着说道:“马克思真是了解我啊。”说着,hod便从身侧的储物隔层中掏出一份已经署名的企划案,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马克思小心翼翼的打开封面,看到了赫然其上的几个大字:“关于合作战培训的企划书?”
“嗯。”hod部长说道:“培训部的文职们起草了这份草案,正在我这里审批,很快就会送到安保部和惩戒部那里审核。”
“部长希望听听在下的拙见?”马克思俏皮的说道。
“噗嗤……”部长轻轻地笑了一声,“是的,如果是针对异想体和考验的企划,那么收容组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吧。”
马克思点了点头,拿起企划书不停的翻看着。
“马克思职员。”良久,hod突然说道:“工作里脑啡肽是绝对不允许过量分发的哦。”
马克思略感诧异的抬起头,说道:“那当然,毒品只会带来一时的满足,但对工作是不利的,对他们自己亦同。”
hod听罢,沉默着,一会儿又扭扭捏捏的说道:“那……那马克思是有其他的药来帮助他们从心理伤痛中恢复吗?”
“不……即使有,我也无法一次帮助那么多人。”马克思依然目不转睛的阅读着企划。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hod说着不禁低下了头,似乎是因为她从未如同马克思一样,在不像撒糖豆一样分发脑啡肽的情况下完成培训部定期关照的员工们的工作。
“我只是让他们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马克思轻描淡写的说道。
“诶?”这次轮到了hod觉得不可思议,她似乎是抿着嘴说道:“是异想体的什么吗?违规采集异想体提取物可是被禁止的哦。”
“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马克思恳切的说道:“我告诉了他们什么是人,让他们看到了渺小的希望。”
“但是……可是,怎么能做到的?”
马克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长舒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企划案,正襟危坐的面向hod部长,说道:“请问部长,你觉得这份策划案还缺乏什么。”
“诶?缺乏吗。”hod一愣,歪着头说道:“似乎什么都不缺呢,训练日期,所用物资,演练计划,还有参加人员……”
马克思显得很有耐心:“那……想必这样的企划部长曾经都做过很多吧。相比起它们……”他莞尔一笑:“那效果这份会有什么不同呢?”
“这……”hod沉默了,事实也确实如此,之前无数次循环中,每次这样的联合训练计划都会因为大量地分发脑啡肽和各部门员工之间隔阂等原因,得不到理想的效果,几乎每次WAW级等危险异想体出逃都会伴随着本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和长而辛苦的镇压过程,我不知道是培训部长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还是她的程式根本不允许她反思过去,但不论如何辩解,hod都不曾真正的让员工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
在这将近一万年的时间中,可能她无数次的尝试着改变,也可能无数次的自我欺骗,在虚妄的希望中度日,“没有我,你们早就死了!”这是我记忆中她说过的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而这迷茫又痛苦的一切,却被眼前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破解,hod此刻仿佛一只失去了信仰的败犬,呆坐在失神的发着呆。
“那……我们缺乏什么?”hod说着,语气中居然带出了一丝哭腔。
马克思指着自己的心脏,又抚了抚自己的脑袋,说着:“作为人的关怀。”
“人的关怀?”
马克思点了点头:“这一切都太精明了,所有的设计都顺滑流畅,仿佛是在设计将一群牲口赶来赶去,时而在去吃食,时而去洗澡,需要使用时一并拉出来。”马克思长叹一口气:“一切都是太过精明的计算,唯独但忘记了,我们身边的所有员工,无一例外都是活生生的人。”
hod部长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又引起了新的疑问:“那你告诉他们的希望,是真实的吗?”
“嗯。”马克思坚定地点了点头。“在这个地方,金钱、权力、地位,哪怕生命的延续都不再有任何诱惑。这里所有的人,都期望着能真正的活着。”
“既然明天是无尽的痛苦,那么能做的只有享受它,他人的称赞,扶持,便成了人们心中的信念。”
“这就是你的秘诀吗?”hod问道。
马克思点点头,“关怀,团结,所有人相互温暖,这就是秘诀。”
hod沉思片刻,抬起头,将企划书交给了马克思,说道:“马克思职员,请你完善它,我会尽力向其他部长争取它的通过的。”
“谢谢部长的信任。”他说道:“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就辛苦你了。”hod说着,离开了员工食堂。
马克思拥有一种这里所有人都不具有的气质和胸怀,这是显而易见的。据说他来自一家C巢的名门旺族,父母都是C公司旗下重要的管理员,家庭优渥的他年幼时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大学时期来到A巢学习哲学。在这段身体最活跃的日子里,他也曾激进的在街头演讲,在路边小报的边角上发表倡议,但惨痛的失败和来自眼线爪牙的威胁很快就接踵而至。初尝世间险恶的马克思不得不停止了自己的行动,闷头扎进图书馆,开始海量的阅读和学习,并在期间凭借自己出众的写作才能和父母的声望兼任了H巢一份小报的编辑,他在其接触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并勇敢却有些鲁莽的将打抱不平的评论和黑暗的内幕登载在报纸的头版。在无数的与各路批评家的辩论中,他也在不断磨练着自己的思想,以及自己那颗不断为底层人发声的决心。
这一切都停止于他被H巢驱离的一天。不愿返回家庭的马克思几经转折,向脑叶公司投来了简历……
自此,过去的马克思死了,而心怀恒同炬火的理想的马克思,在一万年的黑暗中,迎来了自己的新生,也终将迎来脑叶公司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