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天道轮回

李虎威余生的愿望,就是让死亡来得更加爽快些,可切肤之痛像幽灵似的缠上了他。

第二张照片也点燃了,它一直保存在塑料封套里,显得格外崭新。

“二阶堂庆悟,死在你的利牙之下,他假扮野兽几可乱真,却想不到遇上了真正的野兽。”

“濒死边缘,他成功激起了我的兽性。说到这,得好好感谢这个戏子。”在药力催动下,李虎巍从痛楚中迅速恢复过来。

“人生如戏,他却早早谢幕……”

“他沉迷演技,忘了战士力量的根源还是意志和勇气!”

“也许,你是对的。”平塚不出意料,残忍地割下了又一块臂肉,“所以我迫切想知道,你意志和勇气的极限在哪?”

待宰猎物停止抽搐之后,平塚又接着燃起第三张照片,它曾被浸在湿烂泥沼之中,画面显得不太清晰。

“矢田光一,总以为自己是世上射速最快的步枪手,用凌厉的弹雨让对手无法呼吸。可结果,速度还是败给了运气。”

李虎巍低头垂目,雷公留下的银戒指沾染血迹挂在胸前,戒环上的弹痕说明了一切。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要不然,为什么活到最后的总是强者。”

“战争女神垂青于你,对矢田君来说,他可是死不瞑目。”

“是战友的在天之灵保佑了我,那个叫‘雷公’的家伙,这戒指……是从他炸烂的手掌上取下来的。”

“嘿嘿,你真的以为,一枚破铁环可以保佑你两次?”平塚有些恼恨,水果刀又一次狠狠扎进肉里。

李虎巍再度站在昏厥的悬崖边缘,却被药物的力量毫无悬念地拉回,他痛恨这魔鬼的发明。

“那不是铁,是银。雷公告诉过我,吸血鬼们最害怕银。”李虎巍扭头啐掉口中积血。

平塚在餐盘中摆好血肉,接着点燃第四张相片。

“藤田嘉明,翱翔在夜空的死灵……”

“真是宿命,将他射杀在空中的那架飞虎战机,隶属的中队叫做地狱天使。”李虎巍像是描述一出精彩的戏码。

“地狱天使的头颅已被挂在了旗杆上!”平塚粗暴的打断了他。

“老子不光拿了回来,还让他入土为安。”

平塚如毒蛇般发出咝咝声:“可惜,你是注定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好好享受这最后的人间空气吧。”

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拉锯的痛感重新降临。

第五张照片燃起时,平塚脸上露出复杂难堪的表情。

“你本来是有机会救红发鬼的,最后却见死不救……”李虎巍回味着在地下基地中猎杀荻野的一刻。

“荻野君……他走得实在太远了,和那些愚蠢的陆军军官变得一样不明世理!”

“对了,你不惜出卖战友盗取‘弥之炎’的配方,又将它卖给了谁?美国人?”李虎巍死前不想做个糊涂鬼。

平塚沉浸在悲伤里,怔怔看着火焰将相片吞没,就如同当初放任荻野命殒基地时那样:“为了日本的未来,我将它送给了美国人……”

“果然……你和军统之间确实有一笔交易。”李虎巍心中的疑团被解开了。

“哼,你违抗军令,却能从军事法庭看守所全身而退,还被孙立人提拔成少校。而我的家人,却葬身于美国飞机制造的天火狂灾之下……”平塚悲从中来,恼恨至极,突然操起长匕“地狱之针”狠狠扎进桌子,匕首出奇锋利,半段刀身陷进桌肚。

原来,这才是真相。穷途末路中的日本人当中,出现了平塚秀行这类“识时务者”,把即将到来的下一场战争看成翻盘筹码。“弥之炎”,就是献予新主人的投名状。

“临走之前,就算是赠予阁下的送别礼吧,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平塚在船舱内慢慢踱步,像故事爷爷那样娓娓道来。

作为芒市一号的掌门人,对于所谓“大东亚圣战”的前景早有预感。中國之大,之坚,之韧,绝非蕞尔小邦可以肆意吞噬的。

冯绍唐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以缅人厨子之姿打进芒市一号的第一刻起,平塚看破却不捅破,任其恣意汪_洋,为的就是留有后路,以备山穷水尽之时翻盘求生。

他毕生仰慕之人,乃是蜀汉后期支柱的姜维,手握一把废牌却险些开出第二春来。

“从某种意义来说,你我之间国仇已了,唯余仇私家恨而已。从我与冯绍唐先生放下恩怨,携手进退开始,日本将同中國结成新的同盟,剿灭红党分子,创出亚洲的未来!而你……只是死于耻辱的无足轻重的小蟊贼,一颗在我辉煌人生路上的小小绊脚石而已。”平塚居高临下,盛气临人。

“你很少如此得意忘形,平塚秀行。我记得上一次露出胜利者的表情时,商巧樱的突然反水,险些让你翻船。”李虎巍嘲讽道。

平塚不由一愣,接着笑道:“那一次是我大意了,可此时此境,你已与蝼蚁无异,难道还会有翻盘机会吗?”

“既然吐露这么多秘密,你可否告诉我,北条绫和那个德国人的下落?”

“怎么?你还记挂着小姐?放心,她在一处极隐秘极安全的地方,将来会和弗林君白头偕老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也是你和冯绍唐计划中的一部分。”

“作为日本人的后代,他们会为新日本而战的。”

“我问完了,你可以继续烧下一张了。”李虎巍淡淡说道,他眼前浮现出绫那张美到凌厉的脸庞,但那仿佛已是很多个世纪以前的往事了。

平塚终于点燃了最后一张相片,那是麻生一叶的遗物。

李虎巍自然知晓麻生对于他的意义,故意开怀大笑道:“我掰断了他的颈骨,那感觉就和掰断一根甘蔗没什么两样,溅出来的人血比甘蔗汁更加甜美。”

平塚像一条鼓胀的河豚鱼,面色由白转红,额头第一次暴出青筋来。

“对了,他是你的老婆?还是老公?在床上,你们谁干的谁?”李虎巍继续放言挑衅,像是一个对着疯牛挥舞红布的斗牛士。

“既然这么急着下黄泉,那我便成全你!”死去爱人遭到羞辱,被彻底激怒的平塚右手端起刀子,左手掐紧李虎巍的喉咙。

地狱般的折磨终于走到尽头吗?他欣慰于这种解脱感,唯一的遗憾就是儿子倬云,那孩子真如天边的云,与他渐飘渐远。

“旧伤,永远比新痕更让人痛楚。我很好奇,美国人究竟用了何等妖术,把阁下被切开的脑袋又重新缝上了。”刀尖伸向李虎巍头顶处的旧伤,拨开绵密发丝,黄灰色的人造头皮赫然在目。

“我要把这头皮之下的脑仁挖出来,用手指感受那其中的愚钝。很可惜,届时阁下的视觉神经阻断,你是见不到自己的大脑了。”平塚说完,刀尖刺进皮层,打算将整块头皮割下来。

“少废话!有种就赶紧下刀!”李虎巍翻起眼皮不耐烦道。

话音刚落,“汐”号全舰突然警报大作,像是夜鬼啼哭,有水兵撕心裂肺大叫:“规避!规避!鱼雷攻击!鱼雷攻击!”

舰体紧急转向,可鱼雷的航速战胜了“汐”的转向轴。

震波与水波冲击的闷响从舰体下方传来,巨大的冲击力让“汐”号倾斜成45度,平塚连人带刀被甩在舱壁上,舰壳已开始破裂进水,海水咸腥味灌进鼻腔。

审讯椅是被焊死在舱体上的,李虎巍跟着舰体倾斜。

平塚用与死人告别的眼神朝他一瞥,迎住汹涌而来的海潮,跌跌撞撞逃离审讯舱。

舱外火光冲天,呛人的烟味几乎令人窒息。浑身带火的水兵们争相跃进水中,被弹片削去半只天灵盖的大川舰长瞪圆眼珠倒在舰炮座上,似乎正在朝平塚宣泄怒火。

“汐”号锅炉爆炸,舰体断裂成两截,首尾相继沉没于水线以下。

平塚同幸存的水兵们飘泊于海面,离他们不到百米的距离,美国海军“鲢”号潜艇灰黑色的身躯浮出水面。

甲板炮瞄准了落水的日本海军官兵,美艇正在用日语广播喊话,命令“汐”号舰上人员立即投降。

落水官兵三十二人,沙丁鱼罐头似的拥挤于“鲢”号艇身后端的禁闭室。

“有个日本人要求见你,他很特别,是个陆军军官,就是带兵闯上‘独立勇士’号缉捕中國人的那个家伙。”二副向艇长报告。

“是长得像吸血鬼的家伙吗,我正要审问这个混蛋呢。”艇长脸上写满了快意。

平塚秀行被押至艇长室,两名持卡宾枪的陆战队员在身后虎视眈眈。

“您必须立即释放我,就现在。”

“请原谅,我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艇长故作惊讶。

“我,日本帝国陆军大佐平塚秀行,真实身份是中國军统机关的合作者,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让日本军队尽早放下武器结束战争。”平塚秀行此生说惯了谎言,难得吐露一次真言却不被采信。

这番回答完全出乎美国艇长的意料,他迅速扭头与身边军官交换了意见。

“我能听懂英语,各位对此难以置信是正常的……要不就这么办,将我先行羁押,再通过中美联络组找到军统中校冯绍唐处长。”平塚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进一步表明身份。

艇长似乎认可了这个建议,他答应给平塚单独的禁闭室并改善伙食。

“你在‘独立勇士’号上逮捕的那名中國军官呢?”艇长问道。

“死于鱼雷袭击,我亲眼见到了他的尸体随残舰沉入东海。”平塚认为自己并不算撒谎,被牢牢束缚住的李虎巍不可能再有生还机会。

“很抱歉,我不得不那么做,因为……在帝国投降之前,我必须掩护自己的身份和意图。”平塚补充了一句。

艇长在胸前划了十字,对那位素未谋面便已天人两隔的中國军人表达了哀悼。

一周之后,“鲢”号返回位于菲律宾吕宋的军港。

加密电报通过中美军事联络组送到了军统手中。

冯绍唐手持电报,面色阴沉,嘴角却泛出旁人不易觉察的笑意来。

当年是你平塚秀行的阶下囚,如今身份倒转,天道好轮回呀。

“处长,如何答复?”前来汇报的科长问道。

“告诉美国人:我军统机关断不可能与日方合作!如何处理此人,悉听尊便。”冯绍唐将电报掷在桌上,表情恢复如常。

科长有些不解,迟疑片刻又问道:“平塚先生与我们的合作难道就此终止了么?”

冯绍唐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当然没有。可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就披着漆黑色的外衣,不足为外人道也。那些红党分子、民主人士、激进的学生,还有美国的左派精英,哪双眼睛不盯着委员长呢?授人以柄,大忌也。”

科长立时明白了,敬礼转身退出了处长室。

“于帅,李虎巍……唉……”冯绍唐默念了这两个名字,叹息着放下茶杯,目睹杯中两片泡胀的茶叶自水面旋转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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