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培邦的继任者姓郑,大名叫郑刚,因为长着一双铜铃般的怒目,人称“郑金刚”。
他是从秋收起义到长征一路过来的老红军,通红粗砺的皮肤像是烧红的戈壁滩。
“郑金刚”的作战风格是勇字当先,又善出奇兵,胜仗打得多,败仗也有过几回,大多是太过冒进所致。
收到前任师长秦培邦寄来的信笺后,郑刚颇不以为然。
从那场应对黑翼小队的突袭战的表现来看,马兰这位女同志无论在心理、反应还是对战场形势的判断上,都远远胜过了一般男战士。
政治部不缺干事,战场上却是缺好兵。
思想工作再出色,不经历血腥残酷的军事斗争,敌人不会主动把江山交还给人民。
在郑刚眼里,好兵就像好马,就应该让马儿在原野上驰骋,而不是圈在马槽边当宠物养着。
其实,早在战役爆发之初,发达的地下谍报系统在战前早已提示过华野各纵队:一支经过特殊训练的国X党秘密部队千里迢迢从重庆调遣开往淮海战场。
然而,敌军秘密部队过于稀少的人数,导致这条情报没有引起将领们足够的重视。
随着愈来愈频繁的中层指挥员被狙杀的战例出现,前线部队感受到无所不在的压力。
马兰和李虎巍这对狙击搭裆的出现,让郑刚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
“小黄村关帝庙附近的战斗,虽然我们的损失很大,不少医护人员和群众牺牲了,但也沉重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尤其是摸清了这支秘密部队的底细。”师政委梁军成了茶水师傅,亲自为马兰和李虎巍面前的搪瓷杯斟满开水。
郑刚的铜铃眼嘟噜一转,似乎是嫌政委说话婆婆妈妈,不得要领。
“碾庄的黄百韬顽固得像块牛皮糖,对咱们威胁最大的,远的有狙击手,近的是喷火器,有没有信心干.他娘的?”郑刚不喜欢被动领命的士兵,他要的是闻见肉味儿就嗷嗷狂叫的狼。
没等李虎巍发话,马兰信心满满地向郑刚表了态。
弟弟得到远超一般伤员的优先治疗待遇,这是组织上的莫大关怀,还有老秦出于同志情谊伸出的援手。她暗暗发誓,要用战场上的出色表现来回报上级,不让远在后方养伤的老秦失望。
“我可以试试,但那个家伙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这一仗怕是要死很多人的……”李虎巍反而愁云满驻,当年的兵神组只有区区八人,而且是轮流来战。如今弗林手下的黑翼士兵至少有百人之众,还如苍蝇那样成群结队。
“郑金刚”在战场上一向狂傲自信,他信奉的战争法则是集中优势火力、兵力和一切可以调动的战争资源,瞬间给予当面之敌毁灭性打击,很有些当年德国人闪电战的风格。
李虎巍前怕狼后怕虎的表态令他不太痛快,忍不住教训道:“瞧瞧你,还不如人家一个女同志有冲劲。”
这类粗糙的激将法显然没有任何效果,只换来李虎巍冷冷一句:“她是初生牛犊,无知当然无畏。”
默不作声的梁政委早就听闻过这对战场鸳鸯,心中坚定认为李虎巍这傻小子是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敢这么埋汰自己未来的老婆。
没想到的是,性情泼辣的马兰在李虎巍面前毫无脾气,承认自己是犯了盲动主义的错误,还表示说,战场上还是要多听老兵的。
郑刚很不愉快地结束了这场与小黄村战斗英雄的奖励性接见,在运筹帷幄的高级指挥员看来,一两名优秀的尖兵至多左右一场连排级别的战斗,根本无法决定整场战役的成败。
试枪员出身的李虎巍或许真有两把刷子,但在巨幅战场画卷之上,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但赏罚分明是优秀将领的基本素质,李虎巍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包括足够数量的毛瑟步枪子弹、一台缴获来的日式高倍双筒望远镜和两套看得过眼的战场伪装。
他们原以为会被派往战斗最激烈的碾庄,但接下来的任务却是紧急奔赴一座叫做“侯庄”的小村落。
侯庄位于碾庄的西侧,来自徐州的国X党援军正源源不断开到,企图将受困于重重包围圈的黄百韬第七兵团解救出来。
“虎哥,我负责干啥?”临上战场之前,马兰还是有些紧张,小黄村的战斗属于赶鸭子上架,而接下来将是她作为职业狙击手生涯的起步。
李虎巍似乎早有预案在胸,认真不苟地安排了她的任务:观察记录战果以及保住自己的性命。
至于摸真枪打实弹,她还不够格。
马兰很不服气去当战场记录员,两杆狙击步枪在战场上的声势肯定更大一些,再者说了,假如在不得已的状况下被迫近距离交战,那自己的本事绝对不输半分。
但凡事都得反过来想,要是李虎巍不肯收留自己,她只能像秦培邦期望的那样,走进严肃呆板的政治部,当一名不苟言笑的政工干部。
从现在开始,马兰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用海绵吸水来形容毫不过分。
战场隐蔽,战地观察,目标识别,战果记录,野外生存,装备架设,陷阱和反制陷阱……当然,还有她梦魅以求的动静态目标射击。
“哼,原来还是需要我来开枪的嘛。”面对李虎巍的“妥协”,她不免有些得意。
“当然,假如我被对面的高手脑袋开瓢,接下来就轮到你上了。”他将生死说得轻描淡写,倒把马兰吓得直吐舌头。
阴雨天是个干活的好日子,任何光学仪器都难以暴露自身的位置。
在一片高高的山岗之上,马兰单调无聊地细数敌人的火力布置,再用红铅笔逐一记录下来,这种训练与实战相结合的做法对她的成长帮助很大。
“……两个像是当官的,还有三十多个兵,一挺轻机枪……”她对着小本本念有词,完全是勤奋好学的小学生模样。
“这是他们的连级指挥所,咱们潜伏这么久,开枪机会或许就那么一次,不能浪费在这种小猫鱼身上。”李虎巍口中嚼着枯草,让苦涩的味道把神经调整在亢奋状态。
“遵命,凶巴巴的虎老师。”她知道这种调皮的吐槽既能调剂紧张的气氛,同时也算是一种温柔的反击。
“找,继续找,找个营长以上的官出来。”虎老师向学生提出了教学任务。
马兰把眼珠贴在望远镜上,气鼓鼓道:“这些敌人鬼滴狠,好多都是不戴军衔的,咋分辨嘛。”
“提示你一下,金钟牌香烟。”
“啊?”
“一种国产的好烟,只配发到营长以上。”
李虎巍的提示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半个多小时之后,目标晃晃悠悠出现了。
敌军军官只穿着制式衬衫,他已经足够警惕,甚至不需要部下献殷勤点烟。
“确认目标,可以动手。”她像是第一次从鱼塘里钓到大鱼的钓客,紧张地直咽口水。
李虎巍却收起步枪:“这片山岗太显眼了,对面的八二迫击炮不会给咱们撤退的机会,走,换个地方。”
马兰对猎物恋恋不舍,但此刻她不过是个初心学徒,凡事都得听师傅的。
李虎巍带她潜进二百米外一块地势较缓的平坝,两人运气不错,目标仍然站在原地吞云吐雾。
接下来的动作一气呵成,李虎巍扣响扳机之后头也不回撤下平坝,马兰则在望远镜里见到目标脑袋裂成碎西瓜的一幕。
果然,两人没撤出多远,迫击炮弹就蝗虫般飞扑过来,大部分落在先前他们观察记录时趴窝的小山坡上……
“虎哥,咱们打死个刮民党大官啦!”头一回实战,战果丰硕,马兰兴奋地像个小丫头。
李虎巍却似乎心情不佳:“那个被打死的军官,应该是个熟人。”
对面的国军仿佛是受到了极度刺激,当天下午就发动了复仇式的冲锋,面积不大的侯庄枪声赛过除夕爆竹,机枪、重炮几乎不歇嗓子,两边都战死不少官兵。
据俘虏交待,被狙杀的吸烟者居然是一名团长,解放军打黑枪让国军长官们震怒不已,这才惹来夜间这场大规模驳火。
“这条鱼,比咱们预判的更大呀。”最高兴的当然是马兰,而李虎巍则要平淡得多。
侯庄之战一直打到黄昏,发了狂的国军42师爆发出可怕的意志力,他们在坦克掩护下不要命地反复冲击,期间还挨了解放军炮兵的精确轰击,付出惨痛代价之后终于拿下已被夷为平地的侯庄。
解放军这边则是有组织有计划撤退的,甚至一具尸体都没给对手留下。
“磕掉两颗门牙,才吃到一粒糙米,国军这回吃了大亏了。”李虎巍计算着对手的得失,他依然习惯于称那支军队为“国军”,这引起不少战友的不满,纠正他说应该叫“白匪”或是“蒋匪”。
但他明白,对面正在发狠进攻的42师,隶属于国军第八军,那是当年和他一同在松山和鬼子拼过命的光荣部队,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
硝烟被腥风吹散,威利斯吉普载着一名陆军中将,行驶在遍布累累弹坑的歧路上。
副驾座上的十三兵团司令李弥中将神情黯然,心房里像是灌饱了铅。
昨天下午挨了狙击手子弹的126团团长陈贵亭,是他在荣一师时最要好的弟兄。
当年松山血战,陈贵亭是荣三团营长,曾跟随自己一路冲上日军最后负隅顽抗的马鹿塘阵地。
此战幸存,彼战殒命,这就是军人的宿命吗?
李弥为人性格细腻,多愁善感。颠簸的路途上,他回想起松山大战前面见过的两位部下,荣三团副团长石砀,还有一位被他专程从缅北拉回来的神枪手。
抗战胜利之后,他专程遣人打听过旧部属的下落,最后却得到了十足沮丧的消息。石砀被军统人员枪杀在昆明街头,而那名同他同姓兼同乡的神枪手李虎巍,也在一次秘密行动后消声匿迹。
此时安坐车内的李弥中将肯定料想不到,道路左侧植被茂密的山梁子上,正有一杆黑洞洞的旧中正式步枪将他牢牢锁定在准星里。
【作者题外话】:《月是大秦明》,作为历史类作品,本人追读已久。此书以穿越者重生为扶苏公子为视角,讲述了大秦帝国在现代人眼光治理下,避免二世而亡的悲剧,最终统括中华、龙傲东方的故事。
文笔与情怀共襄,历史与玄幻齐飞。假如你也喜欢历史且钟情于大秦,就请与我共沐大秦的月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