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军铁了心要拿下溪山,仅凭何寿礼孤声相劝,哪里拦得住?
对溪山的大规模攻击行动,在1968年的新年伊始就启动了战争车轮。
临出发之前,何寿礼反复叮嘱李念兰,意思大致有两条。
第一,你小子是奔五的人了,体力、精力走下坡,战场上不要逞能,不要玩火,更不要越权;
第二,对溪山的试探性攻击发起之后,美国佬方寸不乱,战场形势并不乐观,要尽可能说动越南同志保存实力。
李念兰的职务是中方军事顾问代表,跟随管文廉的军指挥部一同行动。wΑp.kānshu伍.la
对他而言,战场似乎不再是出生入死的修罗场,而是保持距离的舞台。
为攻克溪山拿下广治,北越方面投入了空前的作战力量。
钢铁洪流奔腾不息,管文廉确实有获胜的底气,他手中有两个炮兵团,清一色苏制重炮,有能力将上千吨弹药短时间倾泻在孤立的美军防御点上。
北越第202坦克团装备有苏制PT-76水陆两用轻型坦克,十分适应越南温润多水系的地理环境。
望远镜筒里,北越步兵清一色装备苏制突击步枪,朝美军固守的防线奋勇突进。
他们采取的战术简单且有效。步兵突前,坦克断后,一旦遭遇碉堡等工事抵抗,立即将坦克变作前队,抵近摧毁。
PT-76装备的76毫米坦克炮火光闪耀,美军碉堡逐个化为废墟。
守卫溪山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也并非懦弱的少爷兵,他们手持90毫米无后座力炮实施了反坦克作战,但刚一露头就遭到北越步兵火力直射和迫击炮的曲射打击,陆战队员们伤亡惨重,不得不放弃防线选择后撤。
管文廉对己方步坦协同的水平引以为傲,加之他事先命令部队切断了九号公路这一美军赖以生存的补给线,盘踞在溪山的美国人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管文廉甚至已在预想率部开入广治省首府时的入城仪式,那副渴望已久的中将肩章虽然迟到,但注定不会缺席。
然而,天空中的直升机马达声破坏了他的好情绪。
战前,李念兰反复提醒他,对于美军可能采取的大规模直升机编队战术,要采取针对性的反制措施。
但管文廉认为,区区一种新型武器,至多影响战役节奏,不会左右战役结局。
发射自“休伊”直升机上的穿甲火箭弹拖着燃焰白烟,将最突前的一辆PT-76炸成了废钢。
一排CH-46“海骑士”直升机飞临溪山上空,降下军官和战斗人员,将伤员火速运往后方。
黎心竹立即想起多年前在军事学院课堂上,李念兰预想过的直升机战术,当时两人还为是否要向运送伤员的直升机开火一事争执过。
“调整炮火,对空!”管文廉绝不允许到手的胜利溜走,部队火力转向空中。两架“休伊”挨了一串机枪弹,机身冒出黑烟,但飞行员仍然将它们摇摇晃晃地开回了基地。
地面上美军步兵承受的压力一旦减轻,陆战队员重新集结并展开队形,将越军的这波攻势打了回去……
“平面上,我方占优;立体空间上,优势在敌人。面对直升机战术,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切断九号公路的意义变小了。”李念兰结合战场形势,指出问题所在。
管文廉多少听到一些关于妻子与某位中方顾问关系过于亲密的传言,他的心思虽不在黎心竹身上,所谓婚外传情也没有一丁点实据,但这类风闻对于将军的名誉确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损害。
“请你来是想办法的,不是提困难的。”管文廉很难让自己的话语不带情绪。
“办法自然是有,但贵方不会接受的。”李念兰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团级军官,虽然有顾问的名义,绝不可能挑战一名军长,难怕只是代理军长的权威。
“文廉……”黎心竹站起身来,扯住丈夫的胳膊,“中國同志的意见,还是听一听吧。”
这是她万难之下做出的温柔举动。
管文廉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冷冷回应道:“这里是军指挥所,不是家里。请称呼我的职务或是军阶。至于中國同志的意见,不外乎是撤退保存实力,避免阵地战,坚持游击战……我已经听够这些了,不需要多作重复了。”
第二天,越军恢复了大规模炮击,苏制M-30式122毫米牵引式榴弹炮调整仰角,击发声震天动地。
这些重炮产自苏联高尔基市第92兵工厂,作为师级炮兵支援火力,加上130毫米加农炮、152毫米加农炮和各型火箭炮的配合,一天之内向美军阵地倾泻了1500吨炮弹,将面积范围并不宽广的溪山变成了爆炸和死亡笼罩的地狱。
其中一发炮弹精准地洞穿了美军弹药库外墙,引发动天彻底的剧烈殉爆。
经过一整天的炮火准备,管文廉坚信对手的防御体系已被撕碎,溪山成了稀山,稀碎的稀。加之美军向来不擅夜战,不可能抵御步兵集团的夜间突击。
从黄昏到次日黎明,越军两个师围攻美国海军陆战队一个团,夜幕掩盖住越军潮水般的军阵,但遮不住无休止的枪炮奏鸣。
一批批的阵亡人员和伤兵被撤换下来,伤亡报告雪片般飞到指挥所,管文廉一概无视,不断催促手下两位师长推动攻势,他坚信对手同样伤亡巨大且弹药不足。
清晨时分,经过一夜战斗的越军精疲力竭,弹药行将告磬,仅阵亡人员就超过1600余人,伤者不计其数,奉命打头阵的一个步兵团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攻击受挫令指挥部气氛压抑沉闷。
从第二天夜里开始,管文廉将自己反锁在指挥室里,几近与世隔绝,如魔怔一般,目光牢牢钉死在地图上的溪山位置,稿纸上涂写着各种进攻方案。他绝不容许自己输掉这场赌局,趁着手中还有本钱,他想要翻盘。
代理军长闭关修炼,军务全部交由参谋长临时负责。恰在此时,黎心竹突然失踪了。
越军参谋长敲不开管文廉的门,面色急成了猪肝样,只好向中方军事顾问求助。
前沿军官回报,少将夫人亲自带着一个侦察排去探美军防线的虚实,任谁也拦不住,现在军用电台里已收不到她的信号,怕是凶多吉少。
听完汇报,李念兰跺脚也来不及了。
黎大小姐年届三十,老大不小,言谈举止虽然成熟了些,但内心性格依旧如少女时那般任性。生死攸关的大事,居然招呼也不打一声。
于公,不讲规矩;于私,不讲交情。
作为顾问,李念兰本没有指挥越军作战的权力,但事关军长夫人安危,前线指挥官不敢怠慢,凑出一个连的兵力交给他。
可是茫茫丘陵,湿气笼罩,两军阵地战线复杂,到处是地雷、绊雷,空中不时有A-7攻击机徐徐掠过。
这种绰号叫“海盗”的后掠翼攻击机航速并不快,但防卫能力和对地攻击能力都很强,机身有装甲防护,能免疫12.7毫米口径以下的机枪弹射击。
李念兰下令不得对空射击,那样做除了浪费弹药和暴露自身之外毫无意义。
“海盗”盘旋两圈之后低空俯冲,向不远处的无名高地投下一串集束炸弹,燥热空气滚滚而来,翠屏如织的山脉升起一堵火墙。
越军连长连说了几声“不好”,估计少将夫人凶多吉少。
待部队接近被轰炸区域,山头已成焦土,搜来找去只寻到三具炭化的尸体,已经辨不清男女。
李念兰翻看过死者的手指,没有那枚金戒指的踪迹,这才稍稍放下半颗心。
搜索行动断断续续进行到深夜,期间和两支美军侦察部队遭遇过。
李念兰下令不得恋战,交火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部队迅速脱战。
入夜之后,全连在蚊蚋包围下保持静默。
东南亚这片战场,他已有多少年不曾驻足,当年与日常周旋于密林的感觉似乎极度遥远了。
此时,北条绫的形象如幽灵般浮现眼前。她的美貌,她的阴柔,她的狠毒,她的决绝……在高温潮湿的空气下变得更加浓郁。
半岛战场上一番生死较量后,岁月如梭,世间再也没有她的讯息。
她是时代造就的怪物,但愿这阴毒的灵魂已经埋葬于世界的某个角度,不再被人忆起。
将来,待他李念兰辞世,这世上也就没人记得有过北条绫这号人物了。www.Κanδhu5.iá
在梦境中停留不到半刻,急促的交火声再度响起。
照明弹狂蜂扑面而来,把夜色涂成惨白,成串的曳光弹在林间穿梭,像是焦躁不安的萤火虫群,迫击炮弹们擦着树梢爆炸,每棵树木底下都可能成为弹片覆盖的死亡区域。
和当年的日军风格完全不同,美军枪手不可能藏在树上,他们从不轻易暴露火力点,一旦实施火力打击便难以抵挡。
李念兰的命令还没传达下去,身边的翻译员挨了两发步枪弹,一摸胸口全被鲜血浸透,骨茬子都露了出来。
他只好拼命打手势,糟糕的是越军连长也在炮袭中阵亡,连副是新提拔上来的嫩茬,只晓得吹冲锋号。
李念兰一手按下司号员,用手势告诉连副,无论如何先抓个“舌头”过来,摸清对面的情况。
过不多时,两个越军战士拖回一名浑身带血的美国兵。
“妈的!害老子死了三个手下!”连副朝那俘虏狠狠踹了两脚。
李念兰虽然听不懂,却也看得明白架势。
越军在战场上的残暴行径,让他们不太像一支人民军队,中國人教会了他们许多,唯独教不会善待俘虏。www.kanδhu五.lá
李念兰用身子护住惊惶发抖的俘虏,亲自替他止血上纱布,亲切带感的英文让受伤的美国人情绪迅速稳定下来。
“我可以保障你的生命安全,可前提是我必须活下去,不被贵军的炮弹砸死……”李念兰放慢语速,显得彬彬有礼。
美国战俘环顾了一圈,周围的越南人个个瞪着复仇的血眼,除了倚靠眼前的中國人,他没有别的选择。
据俘虏交待,对面交火的是新增援到溪山战场的一支美军连级战斗队,隶属于海军陆战队第26团,至于更高级别的部队情报,并不是他一个普通的二等兵所能知晓的。
李念兰心里犯了嘀咕,在溪山守军之外,居然又出现美军带番号的一个团,意味着已知的敌方地面部队规模足足翻了一倍有余。
他隐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现在的战场形势,越军虽然形成包围圈,却无论如何吃不掉口袋里这顿美国饺子,美军却在攥紧拳头积蓄增援力量。
不,敌人的意图也许远不止于解溪山之围……当年半岛战场上第五次战役时的景象犹在眼前,那场血战让嵋猴子的魂魄永远留在半岛的阴冷山峦之间。
想明白这些,他用手势告诉越军连副,不能与敌纠缠,此时首要之事就是尽早脱离战斗,把重要情报带回军指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