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房、小包间,李念兰享受到了美国人给的vip待遇。
黑漆漆的局促空间里,他被迫变成老僧入定的冥想状态。
虚与委蛇的计策被突然出现的张潜江搅得腊黄,他被认定为死硬死硬的共產分子,比茅坑石头还硬的那种。
人是群居动物,不与同类交流,简直是一种折磨。
也不知何寿礼他们有否遭到美国人的为难,自己被老对手拆穿了把戏,连累了刚刚结下生死交情的弟兄。
既然是死硬分子,脱逃、自杀……一切可能性,战俘营管理者们都替他设想过了。
橡皮牢房,徒有四壁,天花板和地板之间空荡荡,唯一的家具是马桶,防弹铁门加了好几道锁,只有递餐的窗口连通外界。
每天到了饭点,总有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半岛族老妇来送牢饭,苍老的脚步声节奏浑浑噩噩,让人远远就能联想到她东倒西歪的模样。
遇到闹情绪打算绝食的战俘,老妇总会含糊地嘟囔几句,但任谁也听不明白。
其实,老妇的意思是:青春花正开,何必与半身入黄泉的老人抢道争死?
但今天的脚步很是特别,能听出步行之人的活力与定力。
递餐的小窗被移开,来人轻轻柔柔地试探道:“念……兰……”
蹲在角落的他像是被瞬间被闪电击中,观音大士的净水从头顶心灌入。
李念兰连滚带爬地摸到门前,顺着窗口,宋允希白净标致的面庞带回了天堂的气息。
“你别出声,我来告诉你。”一年多的难民营生活,让宋允希显得有些憔悴。但她显然是适应了与敌共舞的生活,眼眸中驻满了从容。
她蹲下身子,让目光与他相接。
“原先的阿妈妮病了,他们让我先从难民营转过来,在詹妮特医生手下帮忙。詹妮特医生……她还不知道我的底细。”宋允希将餐盘递进小窗,今晚的伙食比任何一晚都更加恶劣。
李念兰心里连喊了十多声“老天有眼”,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假装不满地大吼了一句:“又吃煮青菜!老子他娘的不属牛不属羊!老子属虎,要吃肉!”
游荡在走廊远处的美军看守见怪不怪,你小子爱吼就吼呗,反正嗓子喊破也不会改善伙食的。
“来这之前,我就想出个计划,来,把它吃了。”她低头掰开佛珠,取出一颗黑黑的药丸。
“这……这是啥?”
“泻药。”
在难民营负责药品管理时,她私自存了不少“违禁品”。
李念兰瞬间就明白了,整座战俘营防卫最薄弱的地方,无疑是那所医疗站。
以伤病患的身份混进去,再寻机脱逃,是个相对可行的办法。
自伤自残造成外伤的话,用意太过明显,而制造一场食物中毒则要隐蔽许多。
“柯克准将患上感冒,今晚会来打静脉点滴……这是个机会。”她所说的柯克准将,是水原战俘营的最高长官。
中国人通常把感冒不当回事,老外则很重视感冒患者,身体有恙一般都会得到专业治疗及休假。
“还有的多吗,给我几个兄弟也送去。”他不想把何寿礼等一班战友抛在战俘营里。
“有是有,但是……”她感到为难,脱逃和打架不一样,自然是人越少越好。
“求你了,允希。”他牢牢握住她手,现在这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了。
看守终于发现了异样,大声喝斥:“喂,你们在干什么?”
宋允希反应不慢,起身抽回手来,假装气咻咻地告状:“这个中國人嫌饭菜难吃,想咬我的手!”
火冒三丈的看守用胶皮铁棒猛敲牢门,吐了一堆脏话出来,威胁再发生这种事就送他去禁闭室关到战争结束。
当天夜里,李念兰悄悄吃下那颗药丸,坐等肚子里闹出动静。
药力果然生猛,不到半个时辰,腹中如同刀绞。正打算叫嚷打砸唤来看守,门外却已站着一人。
不是冤家不聚头,至为紧要的关头,张潜江这条老黑鱼居然堵在了门口。
“李少校演技向来不错,把美国人唬得团团转,张某手下的小少尉对你印象可是好的很呐,远征军的英雄,嘿嘿。”张潜江扒住送餐小窗,眨巴着小眼睛欣赏李念兰被囚的窘态。
这个瘟神还真懂得挑时候,咋偏偏这会儿上门催命?
李念兰心里换着花样骂娘,用手指狠狠掐着肚皮,以此稍稍缓解绞痛感。
“无言以对了?把戏被拆穿之后气到怀疑人生了?”得意的笑容灌满了张潜江的面部每块肌肉。
“当初老老实实做好你的工具人,今天就是荣华富贵,说不定都能在美国盟友那里谋个美差,和儿子团聚了。现在么,瞧瞧你这副人不如狗的模样……”张潜江随身佩有手枪,但他不敢在美国人地盘上动武,只好尽其所能,占口舌上的便宜。
冯绍唐丧命,强杰叛离,军统内部鸡飞狗跳。机关算尽的张潜江处长,原本会在重庆坐以待毙,听候被正义裁判的命运。
绞索收紧之际,局长毛人凤一通电话命令他飞到海南岛,去挽救那里行将灭亡的特务组织。
张潜江前脚刚到海南,解放军后脚便从雷州半岛南渡,两个月不到,海南全境解放。
在此期间,他整顿了人员,销毁了文件,欺负解放军的海军力量尚在婴儿阶段,他乘着驱逐舰,带领军统最后几条杂鱼游回了夷州。
丢掉了大陆,张潜江没被赋予闲差,工作却更忙了。
特务组织却并未缩编,反而变本加厉,在那座岛屿上织起更加严密的白色网络。
尽管业绩惨不忍睹,张潜江因其经验和忠心,再次得到重用。加入“联合国军”,赴半岛甄别战俘,实施政治攻心战,就是他的重大使命之一。
张潜江的挑衅,加上肠子绞痛,让李念兰面部难受得扭曲变形。
不过,他嘴里仍在吃吃发笑,故作镇定道:“嘿嘿,想不到,张处长除了阴险,还极度自恋呢。”
事到如今,吃泻药这事儿绝不能让特务们觉察,这伙人比美国佬狡诈太多了,弄不好整个计划要泡汤。
张潜江就跟川剧变脸似的,一秒钟切换回惯有的阴森面孔:“听着,我可不像冯绍唐那个糟老头子,做事情优柔寡断。这回,你小子的好日子到头了。别指望美国人能护着你,全世界都在围剿共產分子,第三次世界大战迫在眉睫,你这颗长了反骨的脑袋,正好给反攻大陆祭旗。”
“反攻?少作梦了,你们那座小岛很快就要沉,掰着指头过日子吧。”
“哼,死到临头还要嘴硬,那个姓马的女共產分子已经替你打了前站!阴曹地府路不远,小鬼点灯抄近道,你俩就在地下做一对鬼夫妻吧。怎么?恨我恨得牙根痒痒?神通广大的李少校就这点能耐?”张潜江知道他痛处在哪,故意朝伤口上撒盐抹辣子。
听他提起牺牲的马兰,李念兰恨不能一口将这老特务生吞,只是此刻肚子里翻江闹海,实在没多余的气力骂他。
以胜利者的姿态将对手羞辱一番之后,张潜江总算是扬长而去。
人有三急,憋屎最难。和老特务这段口舌之争,弄得肛門几乎虚脱。
直到瘟神走远,李念兰喉头一松,肛門也跟着一松,紧接着下身中部偏后处稀里哗啦,裤子湿透,屋子里瞬间呆不得人了。
巡逻的看守闻到异样,打开房门之后,迎面便是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中國人真是不讲卫生,居然把屎拉在裤裆里。
没过一会儿,整片营区都腾出异味来,战俘营闻起来像是化粪池。
美国人终于意识到,一场集体性的食物中毒发生了。
在此之前,詹妮特医生多次向战俘营最高主官柯克将军提议,适当改善战俘的饮食卫生,却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
这下倒是好,刻薄寡恩的准将不经意地帮了宋允希一臂之力。
为了把迷魂阵摆得更加逼真,她加大了下药的范围,让“受害者”的队伍尽可能变得冗长。
捂着肚皮立在候诊队伍里,李念兰见到同样面露菜色的几个同伴。
“洋鬼子真他娘的……缺德啊,没财也要害命。”何寿礼等人不知是计,捂着肚子连声叫苦。
“这还真不能怪洋鬼子。”他确定美国人完全蒙在鼓里,露出满脸坏笑来。
老江湖何寿礼何等精明,自然就明白葫芦里的药方:“说说你的计划。”
探照灯在人群中来回巡弋,等光圈移走,他压低音量解释:“各位是吃了泻药啦,下药之人,是我的内线。今天晚上,有个美国准将在里面看病,咱们夺下军医和看守的枪,抓个高级俘虏当人质。”
“那有啥用,抓了也走不远。这种事情,不能只想到一步棋。”何寿礼觉得这方案不太靠谱,很有完善的空间。
探照灯光圈又移了回来,大批荷枪实弹的美国士兵部署到医护站周围,装甲车也开过来了。
敌人也开始意识到,这场集体食物中毒背后,可能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