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原始人发出的呜呜声,是英军钦迪特旅专有的庆贺方式,源于模仿缅甸寺庙里僧人们颂经时的声音。
小个子准特名叫温盖特,是英伦三岛家喻户晓的传奇英雄,丛林远距离渗透作战理论的奠基人,也是能让女人为之疯狂的荷尔蒙图腾。
温盖特算是久居北非和中东的老油条,人头熟路子广,他联系了开罗最好的骨科医生为李虎巍做了手术。
“小伙子,你很棒,我代表尚未出生的后代向你致意。”医生实施了局部麻醉,动刀时不忘聊天舒缓李虎巍的紧张情绪。
手术室灯灭,李虎巍被漂亮的护士姐姐推回病房,发现床头柜托盘里摆放着两枚亮灿灿的勋章。
“你个土包子,现在是人上人了。”徐白笑嘻嘻地替他介绍,那枚刻有狮子和皇家纹章的,是英王所授的不列颠帝国勋章;五星形状的是美国银星勋章。
温盖特准将和大部分英国人一样,酷爱仿古形制的烟斗,喷云吐雾说道:“迈克尔中校托我转告你,他很荣幸自己的军服能穿在拯救世界的英雄身上。”
“也就是说,不用还他了?”李虎巍感觉一切都活在梦里,巨大的荣耀面前,自己难免变得轻飘飘的。
“不,不,军服是军人的第二生命,但我可以考虑替你再做一件,前提是加入我的军团。”温盖特呼出一个美丽的烟圈,话中充满期待。
“这咋行?我是中國人,当然得回自己的部队!”素昧平生的准将看起来不是坏人,但李虎巍内心对英军反感。要不是腿上裹有厚重的石膏,像一把石锁困住了他,否则非得跳起来抗议不可。
“这事恐怕……由不得你呀。”准将笑眯眯的答道。
“怎么回事?老白?你要对我说实话!”他回头望向徐白。
“呃……你的军籍被开除之后,还没有恢复呢?”徐白结结巴巴说道。
李虎巍委屈到了极点,这一回他可是同时救了委员长夫妇,功劳大得可以戳破天,青天伯日之类的勋章不授一枚就算了,连军籍都不给恢复?
“这是两码事……你先前的恶名实在太招摇了,加之血缘上确实和日本人有点渊源,恐怕国内暂时没有哪支部队愿意接纳你。”徐白的脸上也十分为难。
“可笑!日伪的报纸你们也信?”李虎巍忍不住爆了粗口。
“唉,现在国内火烧眉毛的事情,就是查清与北条绫相关的所有人员,可怜的于帅父子又要倒霉了。”在徐白看来,于帅当然不可能是北条绫的同谋,但于家确实在此事过程中妥妥被利用。
作为军统头子,戴笠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这么些年来居然对日谍一无所知,将一头小母狼养成大饿狼,险些酿成巨祸。
温盖特用烟斗轻轻敲了几下床沿,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小伙子,我的副官目睹了会场内发生的一切,你不缺智慧,更不乏勇气。这次反攻缅甸,我的部队需要你这样的优秀士兵。”
“将军,我不是雇佣兵,加入外军是死也不能答应的事。”他向准将重复了自己的态度。
见这中.國小子一副死犟的牛脾气,温盖特耸肩做了个遗憾的表情,临别时祝福他早日恢复健康。
英国人一走,李虎巍便问起梅萨去哪儿了。
开罗会议的事还没完,美中两国就都向梅萨支付了一笔可观的佣金,他当场就慷慨的把支票开给了一众跟随而来的佣兵弟兄。
“他真的千金散尽广交朋友了?”李虎巍很是好奇,以老梅那样花天酒地的生活,高消费必须得有高收入来撑场面。
“当然不,这老小子在等英国佬的那一份呢,据说比另两家加在一起的还要多,毕竟是在英国人的地盘上做的这笔生意嘛。”徐白正说着,护士姐姐进病房换药。按医院的规矩,治疗期间陪护的亲友必须在病房外等候,徐白不想坏规矩,只好老实退了出来。
这家医院位于开罗市中心,周边是整个北非最繁华的所在。徐白站在顶层露台上欣赏远处景致,英式建设和阿拉伯建设交相辉映,还有不少传袭自法蒂玛王朝时的古迹。
他心盘算退役之后来这里安度后半生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还打算鼓动梅萨也一起来住,远亲不如近邻,彼此有个照应。
正在遐想时,街道上突然驶来几部军车,跳下数队英军士兵封锁住医院大门,而后又将病房大楼也一并包围起来。看这副专门来寻晦气的架势,不像是演习。
徐白猛然间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急冲冲跑回李虎巍的病房。却不想门前立着两名英军士兵,手中步枪已经卡上明晃晃的刺刀。
“先生,大楼戒严了,请立即离开!”一名英军少尉表情严肃,语气不容商量。
徐白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少尉扔出一句“无可奉告”后,示意手下将徐白架走。
“你们不能这么做!病房里躺的可是刚接受两枚勋章的英雄!”徐白被两个英国兵架住肩臂,气得脸色发紫。
“现在是一枚了,其中一枚已被收回!等待他的将是军事法庭!”这名少尉终于透了底,将残酷的实情说了出来。
徐白前脚被赶出医院,李虎巍后脚就被担架抬出了病房,塞进一部军车的后车厢,四名荷枪实弹的英国兵对他虎视眈眈。从英雄到囚犯,他只用了几天时光。
这是李虎巍第二次走上军事法庭,前一次是在昆明,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英国人的法庭也不外乎如此,只是多了一位可有可无的辩护律师,一名华裔军官担当了法庭的中英文同声传译。
法官宣布开庭,事由是英国陆军部起诉前国军少尉李虎巍在战俘营中谋杀英军军官哈里斯中校。
“嫌疑人,1943年8月到10月间,你在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控方律师开始盘问。
李虎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律师,是个头戴白色假发鼻梁卡着金丝眼镜的老头。老律师脸色发绿,尸体素餐,说是“老绿尸”也不为过。那副不太耐烦的表情,看来是不打算为自己认真负责的说上几句了。
“当时,我在日军设于缅甸芒库山中的战俘营,为了隐瞒脱逃的意图,被迫选择与日军合作,身份是协助管理战俘营的大尉军官。”这已成了他毕生的污点,尽管事出有因,实属无奈。
“你认识哈里斯.兰开斯特爵士吗?”控方继续发问。
书记员同步出示了哈里斯爵士生前遗像。李虎巍确认是哈里斯那张病怏怏且刻板无趣的脸。
“那个胆小鬼哈里斯吗?当然认识。”他并不打算给死人留面子。
传译员眉头紧皱,没敢把前半句译出来,直接告诉法庭:“他认识。”
“我很欣赏嫌疑人的袒诚,那么,你是否愿意告诉法庭,究竟是如何密谋杀死哈里斯爵士的,以及你选择杀人的动机和过程?”这是一句再明显不过的诱导性发问,但身后的辩护“绿尸”像是哑巴一样保持沉默。
“他出卖了盟军战俘的整体利益,企图向日军告发中國战俘挖地道的行为,这不该死吗?”李虎巍扬起嘴角,傲慢的对视控方。
“我反对!这是对一位英国贵族的不实指责!”控方律师几乎急得跳脚。
法官立即询问李虎巍是否有哈里斯背叛盟国的证据。
“我有上千位证人,只可惜,他们大多死于日军追捕,少数幸存者也下落不明。”他不由想到马兰姐弟,强悍的姐姐不知把昏迷的弟弟背去了哪里。
此时,控方却举手请求法庭传唤证人,法官立即准许。李虎巍看清了那名粉墨登场的证人面目,真是出乎意料,竟是哈里斯在战俘营中的那位随身日语翻译约翰。
“井上大尉,我们又见面了。”那家伙骨瘦如柴,但精神看上去不错,比在战俘营时得瑟多了。
李虎巍一听就火冒三丈,教训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虎巍,李世民的李,虎啸山林的虎!巍巍群山的巍!”
两人一见面就火星撞地球,两人跳过法庭传译,用日语唇枪舌剑的大吵一通,惹的法官猛击法槌才让法庭重新肃静下来。
“我指控……”约翰像只被踩尾巴的耗子,边跳边举手嚷嚷。
这一回,连默不做声的老绿尸也看不下去了,委婉地向法庭提示约翰只是证人,无权在本案中提出新的指控。
“不,请让证人说下去。”法官明显带着先入为主的立场。
约翰不但矢口否认哈里斯的通日行为,反倒将李虎巍描述成为了逃生不择手段的魔鬼,甚至怂恿日军集体枪杀了全部英美战俘。
此言一出,旁听席上全体哗然,人们开始向李虎巍爆粗谩骂,全然忘了几天之前他刚刚拯救了世界。
法官敲击了几下法槌,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退庭时经过走廊,李虎巍侧身瞪目质问约翰,既然日本人杀了所有英美战俘,他又是如何完好无缺站在这里的?
“感谢上帝,我趁着夜色,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约翰划着十字。
李虎巍怒道:“那你就更该明白那是日本人的暴行!”
约翰朝他发疯似的大吼:“要不是您带头破坏规则,他们原本是不必死的。”
怒不可遏的李虎巍抬起没受伤的另一只脚朝约翰小腹踹去:“骗子!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可惜这一脚没能踹中,粗胳膊的宪兵将李虎巍强行摁倒在地,连拉带拽的拖离了法庭。
当晚,李虎巍被关押进英军卫戍部队的战俘牢房里,至少有一个班的士兵负责看守他。
他这辈子坐过滇军的监狱,呆过日本人的战俘营,想不到成了英雄之后又被诬成罪犯,关进了英国人的牢房。想这到此节,他不禁怀疑自己上辈子造了啥大孽,以至于此生和监狱结下不解之缘。
身陷囹圄,骨肉离散,有家难回,人生几大不幸让自己占全了。但活着一天就是一天,李虎巍这方面比任何人都想得开,只是遗憾没能见着他未出世的孩子。
英国人没多为难他,毕竟是离死不远的人了,送来的餐食还算可口。面包牛奶和烤肠,全是热乎乎现做的。李虎巍吃肉喝奶,大块朵颐,完全不顾隔壁牢房犯人垂涎欲滴加上羡慕忌妒恨。除此之外,还有军医每天替他诊伤换药,
在英国人牢房里住了一个礼拜,李虎巍反觉自己胖了一圈,牛油面包热量高,个个都是卡路里炸弹,这些玩意儿果然容易长膘。
“好日子”注定不会长久。这天夜里,他刚灌下一罐热牛奶,却隐约听到囚室外几声沉闷的响声。
这种响声并不陌生,和自己用过的消声步枪很相像似,但声音更加隐蔽。然后,他听到了哗哗的钥匙声,牢房门一开,铁塔般的梅萨威风凛凛,手中握着一支样式古怪的手枪,中弹的守卫横卧在他脚后。
“咋还贪这口食呢,别吃了,赶紧跟我们走!”梅萨身后传来徐白的催促声。
李虎巍抹了抹满嘴的牛油,将吃剩的食物隔着铁栅全扔进了隔壁牢房,指着自己缠有石膏的伤脚,抱怨道:“还伤着呢,咋跑?“
梅萨见状,不由分说,将他一把驮在背上,趁着夜色掩护逃离军营。一路上横七竖八躺的尽是英军士兵。为了劫囚杀了这么人?老梅这祸可是闯大了!
徐白知道他在想啥,忙解释道:“用的麻醉枪,这帮家伙睡一觉就醒了。”
自从赶跑了德国非洲军团,英国军营的防备相当松懈,连探照灯也没打开。三人奔出营区后没走多远,一部军用吉普早候在岔路口,驾驶座上的司机一见梅萨得手,立即将火打着。李虎巍一瞧这司机,居然是那位先前被剥光绑架的迈克尔中校,真是不绑不相识,这家伙现在和梅萨成了哥们儿。
屁股刚落到车座上,军营里的警报声就响了。迈克尔猛踩油门,将一片混乱的卫戍军营甩出老远。
“为了我,你们咋把他也搭上了?”凭心而论,老梅这么做有些不地道,劫走待审人犯,这无论在哪国都是天大的罪过,迈克尔是身世清白的职业军人,这么做可能会毁了人生前途。
迈克尔听懂之后扭头道:“首相请我悄悄转告阁下,这一回,他不欠您的了。”
原来这一捉一放又是英国人的局中局,李虎巍一听便不干了,倒不是在乎英国人相欠的人情,自己压根儿就是冤枉的。但好歹是离开了那间能闷出鸟来的牢房,算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