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谢折周身的温度在他看清衣角的那抹血痕后骤然冷了下来。
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似乎也低了两分。
那两只被他们一同带出来的雪兔看着状态倒还不错,只是缩成一团,靠在虞枝身边,只有耳朵时不时动上一动。
至于虞枝,垂着头,已经没有了反应。
谢折这才恍然想起,方才逃跑时,虞枝是突然挣脱自己,翻身趴在自个儿的背上的。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按在了虞枝的肩膀上。
靠着井壁的人显然已经晕了过去,随着谢折的动作,脑袋向前栽了过来。
虞枝整个人都抵在了谢折身上。
谢折一时之间有些僵硬。
只是那僵硬不知是因为虞枝靠得那般近,还是因为他在虞枝的肩胛骨处,摸到了一个带着寒气的飞钩。
方才虞枝,是为了替自己挡住这个飞钩。
谢折垂下眼,许久后才有了下一个动作。
只见他抬手护住了虞枝的脑袋,“疼一下就好。”
话音落下,谢折的另一只手已经将那飞钩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虞枝是疼晕过去的,也是活活疼醒的。
那感觉,仿若有人先是将她扔进的滚沸的油锅,炸了个半酥脆后,又将她捞了起来,切上花刀后,细细撒上一层盐,然后重新丢进油锅里去。
睁眼时,虞枝的眼底都泛着红。
恍惚间,她瞧见了谢折那张淡漠出尘的脸,还有一只骨节分明,握着飞钩的手。
谢折害我!
虞枝的思绪已经混沌了,混乱中,只剩这样的一个念头。
是谢折害得自个儿疼得昏来醒去。
掐头去尾,谢折害了自己。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虞枝突然仰起了身子,伸出手,死死抓住了谢折的手腕。
她一口咬在了谢折的手腕背部。
谢折原本是在看那飞钩上有没有掺毒。
能趁着无人偷上离月宗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在飞钩上涂毒这种下作事,显然也不是他们会避忌的。
只是还没等谢折心中有个判断,先前疼得昏过去的人已经醒了过来。
只是虽是醒了过来,看起来却仍旧是神志不清的。
谢折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见虞枝突然抬头,头顶撞在了他的下巴上,让他不得不微微仰起头。
就是这一撞一仰头的功夫,谢折的手腕背部,已经传来了疼痛。
“虞枝。”这疼痛对于谢折而言不算难忍,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丝毫不见虞枝有松口的意思。反倒大有一副势必咬下一块肉的决然,
谢折这才开口制止虞枝。
只是闷头咬人的人纹丝不动,谢折有些无奈失笑,正要抬手捏着人脖子将人拉开的时候。咬着他的人脑袋又是一松,再一次晕了过去。
看来那飞钩上涂了些毒。
谢折垂眸,抬手将虞枝的脑袋轻轻推了推。
只听一声不大不小的咚声,虞枝的脑袋顺着谢折的力道,重重撞在了身后的井壁上。
谢折的视线从虞枝的脸上移开,看向了自己的手腕背部。
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里隐隐泛着红。
虞枝的那一口,咬得挺深,血渗出来了些,恐怕是会留疤。
只是谢折并未处理手上的伤口,只是轻轻甩了甩手腕,而后将昏坐在地上的人打横抱起。
至于那两只缩在虞枝身边的小雪兔,则是十分乖觉地咬着谢折的衣服有些费劲地爬了上去。一左一右,趴在了谢折的肩上。
顺着井底的小道走出去百十来米,低低的笑声突然在有些逼仄的通道里传开了去。
谢折难得连眼底都是笑意。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虞枝,轻声叹道,“还真是一只雪兔,急了会咬人的雪兔。”
……
虞枝再醒过来时,后背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痛倒是不那么痛了。
她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眨了眨,好一会儿才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头顶是农家的横梁,木横梁上还挂着好几个篮子。
虞枝爬坐起身,手掌按在了身下的土炕上。
离月宗的弟子都是睡梨木架子床,这样的土炕很是少见。
她现在,应该是在山脚的农户家里。
不等虞枝开口喊人,一个穿着绛蓝色棉服的妇人手里捧着干净的衣服走了进来,“姑娘,你醒了啊?”妇人脸上满是欣喜。
虞枝看向她,妇人头顶对自个儿竟是天生就有七十的好感。
许是见虞枝一脸茫然的模样,那妇人笑着开口解释,“昨日谢小哥带着你来借宿,这腊月隆冬,山里的野兽可是凶悍着呢,姑娘且安心在这儿养伤。”
“谢……”虞枝顿了顿,并没有说出谢折的名字,“昨日和我一起来的人呢?”
“你说谢小哥呀?”妇人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了虞枝,是厚实的冬日棉服,看着虽有些旧了,领口也被洗得发白,看着却是十分干净,“他今日一早便与我家男人去镇上了。”
虞枝脸色微变,藏于被子下的手也不自觉紧握成拳,一颗心微微有些下坠。
只是那妇人并未看出虞枝的变化,仍是自顾自道,“姑娘你且安心住下,厨房里我炖着鸡汤,待会儿给姑娘盛一碗过来。”
虞枝强撑着笑意道,“多谢您,真是叫您破费了。”
说话间,虞枝心里盘算着待回到山上,差人给这农户送些银钱来,一只鸡可不算便宜,寻常农家根本舍不得宰杀吃肉,都要留着下蛋卖些铜板补贴家用。
谁料那妇人反倒是摆了摆手道,“破费什么,谢小哥已经付过银子了,是他体贴,说你受伤流了不少血,同我买下那只鸡炖汤给你补补。”
虞枝微愣,显然是不曾想到谢折竟会这样做。
许是见虞枝脸色仍旧有些苍白,那妇人并未继续和虞枝闲聊,而是叫她再歇一歇。而妇人自己,则是转身出去忙活家务去了。
等到妇人从房间里离开,虞枝才缓缓靠在了背后的墙上,她盯着手边的冬服有些出神。
她记得,谢折对她的好感不过三十。
就算在她因飞钩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些别的,就谢折那莫名其妙的好感来源,他对自己的好感顶破天也就三十一二了。
不过三十一二的好感。
放在虞枝相识的人里,堪称倒数的好感度。
这样的谢折,竟是能够这般细心地替自己考虑,还给农户银钱,请她煮些鸡汤给自己补身子。
虞枝有些发愣,心底也有些许烦躁。
好像谢折如今看起来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坏。
就在虞枝愣神的工夫里,外面传来了声响,紧接着便是妇人稍有些高的声音。
“谢小哥,你回来啦,姑娘已经醒了,你快去瞧瞧。”
声音落下片刻,便是房门被推动的声音。
谢折换了一身衣服,是寻常农户最常穿的冬服。
那冬服和先前妇人给自己送过来的一样,虽有些旧了却是收拾得很干净。
穿着那一身冬服的谢折走进来时,虞枝有一瞬间觉得面前的人,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并不是什么日后会搅得天翻地覆的大魔头。
许是虞枝的目光太灼热,谢折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怎么了?”
问完也不等虞枝回答,兀自将手中提着的一包点心递了过去,“飞钩上有毒,好在那毒不算难解,我去镇上药铺了买了些药,托大娘煎上了,这些点心留着喝了药清口吧。”
谢折还记得,虞枝嫌弃药苦,先前给自己送药时,随身带着糖果子,留给自己清口。
虞枝说话时有些结巴,磕磕绊绊地哦了一声,才抬手接过了那包点心。
动作时,自然时看到了谢折手上的两排牙印。
拿过点心的动作微顿,虞枝看着那两排牙印,说话更加磕巴了,“你……你……这……这是……”
谢折垂眸看向那两排牙印,“你咬的,忘了?”
屋子里陷入了静默。
虞枝盯着谢折,过了好一会儿,她干干笑了两声,十分僵硬地转移了话题,“谢折,等回山上,我把你给农户的,还有买这些的银子给你呀。”
说完,虞枝垂眸看着手里的点心,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好像谢折并不是什么无药可救的大反派,也许,他当真可以成为离月宗的弟子,走上一条与系统所说的,完全不同的康庄大道呢。
“银子?”谢折的声音响起,“我身边没有银子。”
虞枝诧然,抬眸看向谢折,视线往上,见谢折脑袋顶上的数字是明晃晃的四十。
心底的那么点疑虑,被四十这个数字哄得烟消云散。
“大娘都告诉我了,你给了她银子让她炖只鸡。”虞枝笑眯眯地,“还有药铺的药,这些点心,不都是要花银子买吗?”
“这些啊……”谢折的尾音拖得有些长,他看向虞枝,眼底满是无辜。
“鸡汤是用你头上的簪子换的,这些药还有点心,是用你的手镯同农户换来的铜板买的。”
“什……什么?”虞枝脸上的笑还没有来得及散去,她先是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果然,原本手上的玉镯子不见了,再抬手去摸头发,头发上的金簪也不见了!
虞枝有不少首饰,都是明远或是何满慈他们送的。
可是,只有那枝金簪和原先戴着的玉手镯是虞枝常戴着的,那是她最喜欢的两样。
果然,谢折是彻头彻尾没救的黑心莲。
虞枝咚一下倒了下去,谢折想要说话,却听整个埋在被子里的人咬着牙道,“谢折,你最好先出去,不然另一只手上,也会被我咬出牙印来。”
谢折没动,他看着微微隆起的被子,轻笑了一声。
看来,小兔子还是记得自个儿是怎么在自己的身上留下这两排牙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