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厨房的门虚掩着,炉子上的火发出扑簇簇的声音。
瓦罐的底部被烧得很黑,那瓦罐常用来给虞枝煎药吃,看起来是历经风霜的一个瓦罐。
虞枝守在小厨房外面,院子里的一汪水池已经结了冰,踏上去时,会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不算厚的冰面出现了一道道裂缝。
虞枝收回腿,用一旁的木棍敲了敲,将冰面敲散后往里面撒了一把鱼食。
原本挤在一堆的锦鲤在池子里四散开来,虞枝在水池旁蹲了下来,一只手撑着下巴,垂眸看着下方的锦鲤争食。
看得正认真时,虞枝腰间的佩剑剑穗被风吹着晃了晃。
虞枝的后背猛地起了一层疙瘩,她猛地侧过身,右手顺势从腰间一晃。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铿锵剑鸣。
虞枝的身子柔软,整个身体向后弯去,四五片竹叶从方才虞枝站着的地方飞过,直挺挺地扎进了一旁的木柱子里。
虞枝的呼吸声重了一瞬,她执剑而立,看向竹叶飞来的方向。
“什么人?鬼鬼祟祟,上不得台面!”虞枝声音清亮,穿过风霜,带了一丝清冷。
只是,并没有什么人回应虞枝。
就好像,刚刚突如其来的一切只是虞枝自个儿多疑。
少女执剑而立,眉心微皱,她胸膛微微起伏着,披在身上的斗篷,接了一肩的风雪。
虞枝的视线从白茫茫的风雪上扫过,不像有人来的痕迹。
退了半步,虞枝的背抵在了竹竿上。
余光瞥见了那几片竹叶。
翠绿,透亮。
虞枝伸手握住了那竹叶。
掌心当中手掌温润。
那不是真正的竹叶,而是以翠玉雕刻而成的。
虞枝掌心发力,翠玉竹叶仍旧深深地扎在木柱子里。
又等了好一会儿,的确没有什么人出现。
虞枝手腕微动,长剑顺着力向上,那翠玉竹叶脆极了,长剑不过往上轻轻一碰,便听到一声脆响,翠玉竹叶拦腰折断。
几块半截的翠玉竹叶落进了雪地里,虞枝不过轻轻一抬脚,便有些晃眼,再找不到那翠玉竹叶了。
握着长剑的手微微有些发紧。
虞枝的呼吸也放缓了许多,一定有人上到山顶。
至于翠玉竹叶……
听说七大宗门之首的苍羽宗喜以玉器为武器。
可是苍羽宗的人,为何会到离月宗这样的小宗小派来,而且藏头露尾,挑着离月宗没有人的时候上来。
虞枝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她抬了抬手,长剑落回剑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小厨房里,发出了扑簇簇的声音。
那声音将虞枝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又看了一眼木柱子上的缺口,转身走进了小厨房。
瓦罐的盖子被沸水顶得翘了起来。
虞枝用干净的软布包着瓦罐边,将深黑色的药汤倒进了碗里。
屋外已经只剩风声了。
那风混着雪碴子,劈头盖脸地来,几乎将小院子里的枯树搅得断开。
虞枝顶着风,提着一口气回到了相邻的院子。
那是她自己的院子。
院子中央,有一处地方微微向下凹了进去,有一点红在白雪当中相当显眼。
虞枝在门边停了一瞬,而后目不斜视地进了屋子,像是半点没有瞧见那一点红。
进屋,抬脚将门关上,落锁,一气呵成。
谢折并没有睡着,他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虞枝走到院子里时,谢折便听到了动静。
紧接着,便是有些匆忙的关门落锁声。
谢折睁开眼,披着斗篷的少女正背对着自个儿。
少女微微勾着脖子,一只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则是从怀里摸出一张符咒来,结印落咒,落在了锁头上。
虞枝转头看向后方,猝不及防撞上了谢折的一双眼睛。
漆黑的眼睛紧盯着自己,虞枝呼吸停了一瞬,手腕一抖,手中的药碗险些摔下去,好在她反应极快,另一只手扶了一下,才没叫药碗砸到地上去。
也直到现在,虞枝才察觉到烫。
她三两步蹦到了桌边,放下了碗,被烫得隐隐在跳动的指尖捏上了微凉的耳垂。
等到痛感消散,她才抬眼看向谢折,“先把药喝了吧。”
谢折从床上走了下来,他停在了桌前,并没有抬手去拿药碗,反倒是盯着虞枝,“外面有人?”
虞枝摇了摇头,提到外面的事儿,她心里难免有些打鼓。
山顶上,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就连原本和她一起留在山上的郭伯伯今早也有事儿离开了。
至于山腰上的那些外门弟子。
虞枝咬了咬唇,自是不可能去寻那些外门弟子的,那些人修为不见得比虞枝深上多少,若是将人引了过去,反倒更加不好收场。
现在,那偷摸上离月宗来的人不现身,反倒装神弄鬼地留下一朵荷花。
虞枝刚刚看得分明,雪地中央的那一点红,正是夏日里到处都是的荷花。
照常理来说,正常人在冬日白雪中见到了荷花,怎么也要过去瞧一瞧的,可偏偏虞枝不按照常理出牌,权当没看见。
她不接茬,这台戏自是演不下去的。
虞枝眸光闪了闪,她嘴角牵出一个稍显勉强的笑,看向谢折,“别担心,万事有我在呢,你将药喝了吧,若是凉了,药效该打折扣了。”
谢折微微垂眸,他抬手端起了药碗。
药碗仍旧很烫。
察觉到这一点的谢折眸光微抬,落在了虞枝垂在身侧的手上。
虞枝的掌心通红一片,一看就是刚刚烫出来的痕迹。
而虞枝则是看着谢折,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手被烫得通红。
见谢折盯着自己,虞枝眨了眨眼,突然恍然道,“你是不是怕苦?我这儿有糖果子呢。”
只见虞枝低头从腰间的小包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裹。
油纸包裹被解开递到了谢折面前,里面是一块方糕,看着便甜得很。
谢折端起药碗,“你收起来吧,我不用那个。”
话音落下,他仰起头,一口气将碗里的深黑色药汤喝了个干净,放下碗时,碗底只剩下一些黑色的药渣。
而谢折的面色却是半点儿没改,像是丝毫没有尝出苦味儿一样。
反倒是虞枝看着,牙都要咬碎了。
她抿了抿唇,往前走了两步,将那块小方糕塞进了谢折的嘴里。
虞枝的动作很快,谢折甚至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察觉到虞枝的动作时,微凉的指尖已经和那块甜腻腻的方糕一起,沾上了他的唇瓣。
谢折下意识地张开唇,咬住了那块小方糕。
见谢折将小方糕吃了下去,虞枝这才坐在了木凳子上,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脑袋搁在桌子上,看着满脸愁绪。
“怎么了?”谢折开口,声音冷冷淡淡的。
虞枝抬眼朝着谢折看了过去,只见他脑袋上的好感度变成了负五,喂药加上喂方糕,足足涨了十点的好感度。
一团乱麻中,总算有了件好事儿。
虞枝用手撑着下巴抬起了上半身,“好像外人摸上离月宗了。”
“山上只剩我一个人,要是他去偷师父的东西可怎么办呀?”说着说着,虞枝的脑袋便又一点一点地往下栽。
倘若当真有什么被偷了,虞枝不见得会被责怪。
可是就怕好不容易刷上来的好感往下掉。可若是出去拦那闯上山来的人……
虞枝又叹了一口气,那她怕是也等不到什么反派统治世界了,现在就两脚一伸,叫人抹了脖子,死个干净。
脑袋搁在桌边,被压得有些疼。
虞枝猛地又抬起头,有不对的地方。
倘若摸上离月宗的人当真是为了偷东西,为什么要让她发现呢。
如果不是那几枚翠玉竹片,就凭虞枝的修为,压根儿就发现不了有人过来了。
可那人偏偏用翠竹玉片引起了虞枝的注意,不光这样,还在虞枝的院子里留下了格格不入的荷花。
虞枝周身一冷。
难道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冷汗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沁了出来。
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虞枝垂着眼,思绪转得飞快。
她来这个世界时,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
然后就被带上了山,这些年,从没下过山,更谈不上得罪什么人了。
除了离月宗的人,无人知晓她虞枝究竟是谁——
除非……
虞枝眸光轻闪,她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玉牌。
玉牌是在裹着她的襁褓中发现的,上面刻着虞枝两个字。
这也是明远给她起名虞枝的原因。
而虞枝原本的名字也是虞枝。
一开始,虞枝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名字会一模一样,后来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名字相同,她才会阴差阳错,穿越到这个世界来。
可既然是穿越,那么这个世界原本的虞枝也是有父母,家人的。
那人会不会是冲着虞枝的父母而来的呢。
越想,虞枝的脑子便越乱。
反倒是谢折猛然抬头,他蹙眉看向屋外,视线骤然变得冷冽。
虞枝察觉到了谢折的动作。
她抬眼看向谢折,声音有些磕磕绊绊的,“你……怎么……”
话没说完,虞枝的声音猛然顿住了,她动作极大地转过身看向门外。
桌椅被她牵动,发出一声响。
下一刻,一声虎啸响起,几乎要将虞枝的耳朵震聋。
有妖兽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