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离月宗所处高山在山群之中。
常走的那条道,也就是虞枝他们离开离月宗的那条路与山脚村落相连,从村落往外几十里地,便是这附近最大的镇子,净水镇。
净水镇的地理位置不好,依山不傍水。
这山,还是常有妖兽出没的深山,依山而生的人,不能靠山吃山。
可偏偏,净水镇却是这十里八乡,最为富庶的镇子。
只因这净水镇曾是苍羽宗宗主闭关修炼的地方。
这世道,虽说修士千千万,可当真渡了雷劫,金丹已成,当真算得上修士的,无论是妖修,人修,还是魔修,寥寥无几。
苍羽宗宗主闻人羽便是其一。
而他筑基时闭关修炼的地方,便是这净水镇。
所以不少修士闻风而来,这净水镇也因此变得富庶。
与净水镇大不相同的,则是离月宗所在山群另一次的瘴气之地。
瘴气之地顾名思义,常年弥漫着常人无法忍受的毒物,普通人若是误入其中,轻则皮肤溃烂红肿,重则丧命。
所以瘴气之地附近,早就没有什么村落小镇了,只在离瘴气之地还有五六十里的地方,剩下最后一个村子。
村子破落,多数房子看着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了。
就连那看家护院的黄狗,都是老得背脊凸起,犬牙向两侧歪着,只哼哧哼哧往外吐气。
“妙意师伯,这村子里并没有什么妖兽的气息。”何满慈在村子里巡察了一圈,回到了他们一行人扎营落脚的地方。
盘腿坐在草垛上,闭目养神的女人面容白净姣好,看不出具体的年纪。
在听到何满慈的话后,她缓缓睁开了眼,“满慈,若是这儿没有我们所寻的妖兽痕迹,那么便要准备往瘴气之地去了。”
何满慈闻言微微一愣,她先是应是,而后有些担忧地看向了一旁有些出神的祝知礼。
妙意在吩咐完何满慈后,重新闭眼休息。
何满慈则是轻手轻脚找到了祝知礼,她抬手拍了拍祝知礼的背。
祝知礼转头看向她,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见何满慈突然抬手示意祝知礼噤声。
两人相处已久,自是一个眼神便明白对方所想,轻手轻脚地离驻扎的地方远了些,何满慈才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祝知礼。
“知礼,我觉得这次的事情不对劲。”
“什么?”祝知礼一愣,抬眸看向何满慈。
何满慈并没有注意到祝知礼的反应,她眉心紧蹙,心中有些焦急,却又得压低了声音说话,“这次的事情,说是锁妖塔里有只妖兽逃脱,所以整个离月宗倾巢而出,要将那只妖兽抓回。”
“可是,我们那几日分明守在锁妖塔外……”何满慈顿了顿,她看向远处的妙意师伯,声音变得更低了些,“祝知礼,你我都知道,那锁妖塔好好的,分明没有任何妖兽逃脱。”
“满慈,慎言。”祝知礼眉间微微有些严肃,他看着面前鼻尖被冻得有些泛红的少女,轻叹了一口气道,“即便锁妖塔内没有什么妖兽逃脱,可那日的地动,你我都是切实感受到的。”
“更何况,师父也出山了不是吗?总不能连师父都要诓骗我们。”
听祝知礼这样讲,何满慈的肩有些颓然地微微向下,她垂着眼,“我只是有些不安。”
祝知礼没有说话,眸光反倒愈发深幽。
只是何满慈又很快抬起头来,“不说是我,祝知礼,你这几日魂不守舍,不也是有些不安吗?”
被何满慈戳破了这两日处境的祝知礼抬手按了按眉心,他侧过身,避开了何满慈的视线。
“我只是,有些忧心阿枝。”祝知礼轻声道。
何满慈却是有些奇怪,“离月宗上虽没什么人,可阿枝在那儿却是安全的,有什么可担心的?要我说,还是该给师父去信问一问,这妖兽的事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何满慈垂着眼低声絮叨着,却忽然觉得身侧的人往外走了两步。
抬眼去看,率先见到的,便是那只白白胖胖的信鸽。
“是阿枝的信!”何满慈高兴道,一时间,方才什么妖兽,师父的全给忘了。
另一边,祝知礼已经抬手接住了鸽子,他抬手解开了鸽子腿上的竹筒,打开匆匆扫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
何满慈远些还满心欢喜,虽说眼下有着烦心事,可是有虞枝的信怎么也算是好事一桩,只是不等她抬手接过信,便见祝知礼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何满慈心下微顿,声音也变得急促。
她也顾不上于要压低声音,一边抬手想要接过信纸,一边迭声追问,“怎么了?阿枝出事儿了?”
他们的动静稍稍有些大,闭目养神的何妙意睁开眼,朝着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
祝知礼并没有回答何满慈,他三两步走到了何妙意身前,平日温和有礼的人现在浑身紧绷,“妙意师伯,我要回离月宗。”
何妙意蹙眉看向面前的少年。
明远有三个徒弟,祝知礼,何满慈还有那个不通术法的虞枝。
这三个孩子里,何妙意最看好祝知礼,因为祝知礼小小年纪便已是练气七阶,且为人稳重。
可现在,最是稳重的人却是冒冒失失地冲了过来,半点不在意他们正在搜寻妖兽,执意要回离月宗。
“妖兽还未曾有下落,你现在这般,像什么话!”何妙意开口呵斥道。
与他们一路的,还有两个离月宗弟子,他们是何妙意的徒弟。
现在见何妙意发怒,那两人忙不迭站起身,想要先将祝知礼拉住。
“妙意师伯,有外人偷上了离月宗。”祝知礼道,“阿枝如今受了伤,我必须回去。”
在听到前半句时,何妙意脸上的怒火淡了两分,只是旋即又听祝知礼说担心虞枝,她登时瞪圆了眼睛。
“虞枝她身为离月宗弟子,在宗门阵法的帮衬下还能叫外人偷摸上离月宗去,便是死在山门上,都是她活该!”何妙意厉声道,“这件事我自会通知明远,你们谁也不许自作主张!”
若是虞枝在这儿,定是能看到好不容易对自己的好感及格了的何妙意。
现如今脑袋上的数字,像是中了毒一样,正两分两分地往下掉,这争执的功夫里,已经掉到了五十,大有掉回个位数的架势。
只是虞枝并不在这儿,她正高高兴兴地坐在一把竹椅上,揣着手,盯着谢折。
谢折坐在虞枝身侧,他们两人围着一个燃起的柴堆。
谢折手里握着一根枯枝,随着他的拨弄,柴堆的火更旺了些。
随着那愈来愈旺的火,一股子甜腻的烤红薯味儿飘了出来。
虞枝搓了搓指头,抬眼看向谢折,她没开口,谢折却是知道她想要问些什么。
只见枯枝在火堆中拨了拨,一个被烧得黑黢黢的红薯滚到了虞枝面前。
虞枝也不嫌弃,弯腰捡起滚烫的红薯,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将烧得焦黑的外皮拨开。
橙红色的红薯肉混着浓郁的香气。
虞枝三两下便吃完了手里那个拳头大小的红薯。
谢折抬眸看着嘴角沾了两撇黑的虞枝,直到她满脸靥足,才开口道,“我们要准备动身了。”
虞枝睁开眼,有些茫然。
他们在顾娘子家住了两日,距离年集还有三日,现在动身是要去哪儿?
谢折已经站起了身,“忘记同你讲了,我们今日便先去镇上。”
“我先前去镇上,与富户陈家有些来往。”谢折的眸光落在了虞枝身上,“那陈富户知晓我们想要去三日后的年集,便在镇上最大的酒楼定了包房,请我们先去住着。”
虞枝的手还放在吃得有些撑的小腹上,她看向谢折,眨眨眼,又眨眨眼。
“净水镇上最大的酒楼,云满楼?”
虞枝吃过何满慈从云满楼带回来的糕点,可比郭伯伯做的糕点精致太多了。
“是,云满楼。”谢折道,“现在坐车过去,正能赶上晚食。”
“早知道,我就不吃那块烤红薯了。”虞枝直起腰,轻轻打了个饱嗝。
正懊恼时,却听谢折落下了一声极轻的笑。
这谢折,分明就是故意的!
抬头瞪向谢折,虞枝抿唇,看起来有些生气。
这谢折,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取乐!
只是虞枝的那点气,在见到五十五这个数字的时候,便烟消云散了。
算了算了,被取乐罢了,能让谢折对自己的好感上升,这点儿窝囊气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家的确是富户,派来的马车看着便十分气派。
马车停在了云满楼外,虞枝提着裙摆跳下了马车,转头看向谢折有些疑惑,“你不下来吗?”
回答虞枝的,是负责赶忙的小厮。
“姑娘,您先在云满楼歇着,我们老爷定了最好的厢房给您。”
听小厮这话头,谢折跟自己的确不是一路。
虞枝闻言有些焦急,忙抬头看向谢折,提着裙摆的手也伸了出去,想要抓住谢折的手腕,“你去哪儿?”
“陈老爷想要见一见我。”谢折道,他垂眸看向虞枝紧紧抓住他手腕的右手微微有些出神。
虞枝的右手先前受了伤,还不曾好全,现在拼了命伸直,又十分大力地握着谢折,惹得手臂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谢折的呼吸都滞了一瞬,他抬眸看向虞枝,轻声道,“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声音是如水的温和。
“虞枝,你在云满楼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