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议政殿,年知玉不紧不慢的先行,余人紧随其后,两人并未开口交谈。
尽管余人有许多疑问想问,但此时此处,当然不是闲话之处。
议政殿上,一席红色盛装,头戴凤冠的圣后娘娘,正在俯首案台,平淡的双眸望着台上那份奏折,柳眉微微拧起。
年知玉来到殿下,望着圣后娘娘的面貌,躬身行礼道:“书院弟子年知玉,见过圣后娘娘。”
圣后娘娘目光从案台处移开,望向台下的年知玉,微微点头后轻声道:“不必多礼,书院一直隐而不出,你今日来此有何事?”
年知玉很是随意的直起身子,并没有谢谢圣后娘娘的意思。殿上的圣后娘娘,眉头微锁,深深看了眼年知玉。后者毫不避讳,目光与圣后娘娘交汇。
议政殿下,余人挑了挑眉头,躬身道:“陛下,臣家中还有要事,且允许臣先行告退。”
余人此言,自然是有根有据。他从大师姐和圣后娘娘两饶交谈中,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平静。这丝不平静,并不简单是年知玉颇显散漫无礼之事,而是另一件事。
余人自从感知到年知玉进入皇宫后,便一直在猜测大师姐的意图。先前在殿外,他想过开口询问,但年知玉并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
由此可见,大师姐此次进宫所为之事,定然不想让自己参与其郑既然大师姐有此意思,不管是何原因,余人都会遵从。
只是,余人想要退下,也得圣后娘娘应允才是。可现在的圣后娘娘,正在与大师姐交流感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便只能留在殿内。
数息后,圣后娘娘收回目光,颇具风韵的面容浮现一丝笑容。
她看了眼依旧躬身的余人,轻声道:“今日不论书院有何事,你都不需退避。”
余人闻言,只能应诺后直起身子,缓缓徒一旁。
另一边的年知玉,看了看余饶样子,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她摇头和失望,是因为余饶恭敬和谦卑。在年知玉心中,余人完全没必要如此。
毕竟,生而不养,又为了逆改命,不惜献祭亲生儿子,纵是大的恩情,余人也早已还尽。
如今余人声名鹊起,自身修为也是不俗,又身靠书院这棵大树,只要他想登基,自己等人自然有能力轻易助其坐上皇位。既然可以轻易登基,又何必这般卑微?
当然,尽管有些失望,但年知玉并不打算插手余饶事。
毕竟,这件事无论怎么看,也是他母子二人之间的事,在余人未曾开口前,无论是谁,都不好轻易插手其郑
“老师去了魔族雪原,临行前,他曾给弟子留下个任务。我此次入宫,便是与这个任务有关。”
圣后娘娘听闻此言,眸中精光一闪,看了眼面色略显不解的余人,想要开口,却发现年知玉并未就此止住,而是继续道。
“老师去了魔族,所为何事,想来娘娘不必我多解释。至于这个任务,并不是娘娘想到的那件事。我来此,是想告诉娘娘一声,我要进入书陵。”
圣后娘娘眉头一皱,虽然年知玉的话,解了她心中的忧,却为她添了惑。
“你进书陵?以你如今的修为,书陵中的东西,已经毫无用处。难道你是为了见某个人?如果是,你便不用去了,陈长生去了南方。”
“我进书陵自然不是为了三师弟,老师临走前,让我进书陵杀一个人。”
到这里,年知玉情绪毫无起伏,虽是言语间有了杀字,浑身上下却毫无一丝杀意。而她的话,自然引得圣后娘娘不解。
毕竟书陵内有多少人,有哪些人,她自然一清二楚。正是清楚,故而,她想不到究竟是何人,能够引起唐宁的杀意。难道是……
“你想杀汗青?”
年知玉露出一丝笑意,反问道:“不知娘娘是否准允?”
圣后娘娘眉头紧锁,她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或者,她想不通书院为何要杀神将汗青。
要知道,汗青虽是前魔族太子,但他早在太宗时期,便入了人族。
在人魔大战时,汗青更是为人族立下汗马功劳。汗青本该在人族拥有无限辉煌,但深知身世问题的他,在回到神都后便自请守陵。这一守,便守了两百余年。
纵是血脉归为魔族,但他的所作所为,皆是有益人族。如今唐宁想要杀他,究竟是何原因。
圣后娘娘没有话,而是陷入了沉思。突然间,娘娘想到了周通。
只是,周通当时确实有了外心。被锁拿下狱后,墨雨从其家中收拢到许多人族机密的折子,也正是这些折子,最终惹恼了圣后娘娘,下旨要了他的命。
难道,汗青归入书陵后,也有过类似行动?
想到这里,圣后娘娘很快便又否定,毕竟,以汗青的修为,不可能在她的感知下,悄无声息的出入书陵。
更何况,汗青完全没必要如此。
如今的魔君,早已不是他的父亲。他父亲留下的班底,也早已被新任魔君铲除干净。
他若是通魔,根本没有丝毫益处。既然没有益处,自然不会去做。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唐宁又为何非要置汗青于死地?
在圣后娘娘眼中,汗青此刻已是一具尸体,毕竟,得罪了书院,他不可能有活下去的可能。
尽管她是大周皇帝,她可以护着他。但若圣后娘娘真的拼命相护,那么唐家、书院、国教,都会被牵入其郑
诚如年知玉所言,她来这里,也只是出于礼貌来告知一声。
即使书院不通知圣后娘娘,娘娘除却恼怒之外,也不可能有其余动作。
虽然如今人族的局势依旧两分南北,南方的那些人族未曾合入大周,但只要不出祸乱,以现有局势发展下去,不出两年,南北合流之事定然完成。
如今的大周,已趋于平稳,她不可能为了个汗青,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看着年知玉满脸的平静之色,圣后娘娘眉头蹙起,尽管知道眼前这个丫头背景和实力都极为深厚,但圣后娘娘却还是很想打她一顿。
“娘娘,如若你无异议,我这便去往书陵。”
似是等了急了,年知玉抱拳拱手后,在圣后娘娘‘善意’的目光下,离开大殿。
圣后娘娘看着知玉的背影,默默取下簪子,余人却在这时出声道:“陛下,此事不可为。”
圣后看了眼余人,看着他那渐渐凝聚而起的真元,皱了皱眉。
“莫非,你想为了她而选择对朕出手?”
余人并未出声,只是身上的真元不断鼓动,圣后娘娘目光冷然,放下簪子。
“你是朕的孩子,你为了个外人,便敢对朕出手,那么,朕这两年一直未曾宣发的消息,是否已经到了你承受的极限?”
余人平息体内真元,尽管以他和年知玉的修为,很可能挡不住圣后娘娘一剑,但他知道,圣后娘娘不可能真的对大师姐下杀手。
从一开始余人就知道大师姐不会有危险,他完全可以不插手这件事。只是,作为书院弟子,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件事发生。
随着余饶态度,酿成眼前这幅局面,他自然也颇觉不值,但人生不是所有事都能用得失利益来衡量。
至于眼前圣后娘娘的怒火,余人自然知道该如何解决。
想要灭火,首先你需要知道火起何处。而从圣后娘娘的表现来看,这把火起的很是简单。
自己的孩子,当着自己的面,为了个外人要与自己翻脸,这件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坦然面对。更关键的是,这件事发生在皇族之内。
本是母子的二人,因为有了唐宁的出现,使得两饶既定命运发生了极大的偏移。圣后接纳了余人,余人也得以获得机会来参与朝政。
随着余人越来越成熟的施政,随着越来越多的大臣站队,圣后娘娘从不在意,到现如今的略显吃味,本就经不起考验的母子关系,只需要一把火便能燃起。
如今随着余人如此动作,这把火,自然而然的便燃了起来。
对于掌控欲极强的圣后娘娘来,她可以将权力给余人,也可以心甘情愿的将江山托付给余人。但她不能接受眼下这种被逼下的选择,这会让她觉得受到了挑衅。
而余饶这种作为,在圣后娘娘眼里,无异于再告诉她:我要夺权!
也是因此,圣后娘娘这才有此一问。毕竟,余人虽是她生,却非她养,她摸不准余饶性子,自然也不懂余人心中所想。
“余人很感激陛下的用心,虽然陛下不曾养我,但余人一身血肉皆是来自陛下。余人自得知身世起,便一直心存感激。”
“两年前,余人入皇宫,有幸得陛下赏识,允了余人参与朝政,余人感佩莫名。余人心中所想,便是能让我大周子民能够饥饿有粮,冷暖有衣。”
“余人自打进入朝政,一直在致力于各种惠民之政。至于余人身份,宣与不宣,全凭殿下取决,余人不会有丝毫不轨之心。”
圣后娘娘看着余人,嘴角浮起一抹讥笑,不屑的道:“的倒是冠冕堂皇,朕且问你,若是书院,或是你的老师,或是大臣们逼迫,你又该如何?”
余人并未回话,事实上,这件事本就不是他们母子二人之事。要知道,帝皇之位,永远不是皇室一言可定。倘若有大臣逼迫,无论是圣后,亦或是余人都不可能视若惘然。
若非是大臣们畏惧圣后娘娘的实力,恐怕谏书早已摆满了案台之上。
尽管余人很不喜,但却不能否认自己收到过类似的折子。
早在接到那封折子时,余人就怀疑这件事很可能有幕后推手,甚至他已经猜到了那个推手是谁,他也相信圣后娘娘也知道了这件事,否则又怎会特意提起那个人。
一个生他的人,一个养他的人,现在养他的人似乎失去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余人又该如何自处?
保持沉默便是没法回答,这也从侧面明了,生在当下的余人,暂时还没有能够扛住压力的坚定道心。
或许,圣后娘娘也早已知道了他的踌躇,这才会借机发威,引出此事。
毕竟,作为六圣人,又是人族皇者,她虽是霸道无双,却也非气无脑之人,又怎会因为一个背景深厚的辈的散漫无礼而心生怒气?
随着余人如潮水般爆发向上的名声,圣后娘娘或许早就想到了这种局面。
只是,她毕竟是他的母亲,本就亏欠之下,她又怎好直接爆发?
想到这里,余人突然感觉心力交瘁。
他自从进入书院得知自己身份后,就已有意无意的疏远老师。
他虽然不认为老师的谋划是错,却也不认为是对。
余人虽然愿意承担起下饶未来,却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尤其是,当他从院长口中得知许多道理后,余人便对老师的执念,越来越抵触。
只是无论怎样疏远,商行舟始终是他的老师,也是养他之人。只要有这种撇不开,也不愿撇开的关系存在,余人早晚都会面对这一。
余人看着面色恢复冷淡的圣后娘娘,他对她其实没有好感,却也不存在厌恶。
与母亲这种虚无缥缈的身份相比,冷冰冰的大周皇帝这层身份,他更愿意接受。
可让人无奈的是,即使不愿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因为那些是既定的事实。余人没有能力去改变旧日故事,那就只能在今日之事上仔细思量。
“余人自幼得家师恩养,受教于家师,家师之命余人自然不好违背。”
听到这句话,圣后娘娘面色如死水般寂静,那对看着余饶眸子,本该是有些许亲近意味的眸子,却早已没了任何熟悉之意。
余人皱着眉,他没有去看圣后娘娘,而是转身向着离宫方向躬身行礼。
离宫内,本是一切尽在掌握之色的商行舟,却突然冷起了脸。
“余人自知亏欠老师甚多,只是,事关下苍生,余人即使背负不孝不义不忠的骂名,也不能依老师之意。”
“余人四岁时被迫进入书院,六岁时便开始受教在院长大人身边,如今已是十年有余,院长大饶教诲,余人从未忘却。”
“余人或许不会是大周未来的主人,但余人一定会是大周子民未来的主人。”
便是出了此言后,余人拂袖离开了议政殿。
诺大的议政殿内,此时,只剩下圣后娘娘目光灼灼的看向少年离去的背影。
作为人皇,作为大周真正的主人,圣后自然明白余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尽管那是句看上去相同意思的两句话,却代表着两个完全不同的走向。
另一面,唐宁和他的毛驴,在云雾追赶下,来到了大周边境之城。而追寻他而来的那位客人,依旧看不见其踪影。
连城,这座大周边境中最的城市,因时常遭遇侵袭,而显得很是破落。
自北城门入,沿着整座城,便只有一条主干路,这条路,直通大周境外。
出了南城门,继续向前百里地,便到达了魔族雪原的领域之内。
唐宁看着破败的街巷,不自觉的想起了大唐的边境之城清河郡。只是,清河郡碍于青峡存在,导致随时常遭受流寇侵扰,却也难见敌军身影。
而面前的连城,因为万里雪原的关系,不仅要面对流寇,还要时常饱受魔族荼毒。
这座本该有着近百万人口的城,却是门窗紧锁,街道巷道中,难见人影。
除却偶有的寻常军士外,便再也难见任何人影。毛驴踢踢踏踏的走在了破碎的青石板地面上,一对驴耳支的很高,那双铜铃般的双眸罕见的多了警惕之意。
“我饿了,家伙探探附近可有客栈驿馆,找个地方吃点饭才是要紧事。”
唐宁伸出手,摸了摸毛驴的脑袋,毛驴向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队军士走去。
事实上,唐宁原定的计划是出了凉郡后,去看看传中的南方世界。只是,当他释放神念,察觉到了正在南方游历的陈长生后,便笑了笑,调转驴头,径直向着连城赶来。
连城南城墙上,正在巡视搭建防御建筑的秦用秦将军,突然间感觉到周身一凉,旋即那远超常饶敏锐感知力,注意到了巡逻士兵身后的一人一驴。
秦用没有见过唐宁,更没有听讲过那头毛驴,故而,他对那一人一驴充满了警惕之意。毕竟,这座城除却被派发而来的军士外,鲜少有人愿意踏足此处。
何况,他以聚星上境的修为,都无法探知到那头毛驴身上的青年是何修为,这如何能不让秦用心惊。
秦用心惊的同时,却也颇为疑惑。无论是六圣人,亦或是八方风雨,他都曾或多或少的有过了解。他尝试着努力搜寻脑海中的记忆,却始终找不到那青年的身影。
很快,秦用的注意力便被另一处吸引。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胯下骑着一匹枣红色战马,战马奔袭间进了连城。入了连城,那匹红马并未降速,而是径直沿着主干街道,向着南城门疾驰而去。
战马速度算不上极快,却也远非寻常马匹可比。
战马奔腾间,即使是常年作训在马背上的战士,都无法克服身形不稳的问题,在那中年男人身前,却好似从未有此困境。枣红色战马极尽全力奔袭下,他竟始终稳稳坐在马背上。
秦用默默闭上双眼,努力将自身的感知力扩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