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惊心动魄?
这就叫惊心动魄!
沈卓一句轻飘飘的,吃完我送你上路,既没有添加愤怒的情绪,也没有权当是一场小玩笑的打算。
全场沉默。
无数人跃起的视线,均在这一瞬间,收敛起来。
下一秒。
杀气纵横!
一股如利剑猛烈出鞘般的寒意,席卷偌大的场地,这个季节,天气已经不冷,甚至有点暖洋洋的味道。
只是,这片小区域,像是骤然之间,温度垂直下降数十度。
有不少人暗地里,不自觉的拢了拢自己的手臂。
顾少堂搭在桌沿的右手,即便在尽量克制,但小幅度的颤抖,还是被众人尽收眼底,当然也包括沈卓。
“不像你。”沈卓摇头。
当年的顾少堂,意气风发,英姿伟岸。
毕竟出身自军部,而且也有过一段,前线作战的经历。
这个如今看起来斯斯文文,一副书生气的年轻男儿,可是实打实的正统军人出身,会没有点胆魄?
不客气的说,他们六兄弟之中,顾少堂的胆子,能够排进前三,属于那种完全不要命的硬派个性……
只不过在这股胆魄之下,又多了点狡诈和算计。
沈卓推了推自己的额头,其实,他也清楚,今年今日的顾少堂,为什么突然一反常态,开始怕死了?
以前从军打仗,什么都没有。
如今志得意满,地位,女人,权势,前途,一样不缺。
正值人生快速上升期,顾少堂怎么可能甘心,自己在巅峰期陨落?
一如外界评判沈卓那般,霸业登顶,堪堪步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怎么心甘情愿去死?
在这人世间,你得到的东西越多,就越没办法活得坦坦荡荡。
“我明年就三十岁了,与二十岁相比,确实少了很懂东西。”顾少堂开口回应,似在答非所问?
唰!
悄然间。
一道黑色身影,突兀的,毫无征兆地站在顾少堂的身后,他低着脑袋,看不清五官,双手缩进袖子。
待一众达官显贵,终于反应过来,现场一片哗然。
因为这个人,是莫名其妙出现,来的突如其来,像是凭空冒出来,此前,谁也没见过,也不存在过。
“这又是谁?”
“我们刚才没有发现有外来人士活动,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只是大家都不傻,这个暂时看不清具体长相的黑色身影,充满了冰凉且森冷的气息,注定来者不善。
沈卓继续推动自己的额头,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在本王面前,是不是有点班门弄斧了?”
这句话,是对顾少堂身后这位神秘人说的。
神秘人沉默数秒,似乎在思考什么,这个过程里他的呼吸也随之凝重,开口之后,语气满满的无奈和坚毅,这非常矛盾,“抱歉,职责所在。”
沈卓点头,这句话的确没错!
顾少堂毕竟是陆地蛟龙沈雕寺的准女婿,身份重之又重,而且经常抛头露面,出现于公开场合。
以沈家的底蕴,怎么可能,不给顾少堂安排几个武艺高超的扈从,夜以继日,保障他的安全?
何况,沈雕寺在帝京,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死敌,还是有不少的。
若是让死敌因为泄愤,从而选择对顾少堂下手,但凡身边没几个高人保证前者安全,顾少堂很难在帝京风风光光,继续活着。
唰!
现场气氛,相较于刚才,再度森冷数分。
曹英已经站起,并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位故弄玄虚的黑衣人。
“我家主子,不屑于和你动粗,咱两练练?”曹英笑眯眯的双手环抱着,开口提议道。
神秘人沉默不语。
顾少堂同样保持沉默。
换做其他人来挑衅,顾少堂有十足的把握确信,他身后的这位本名王进的中年男人,能够轻轻松松为自己排除障碍。
但……
他们现在应对的是武艺高超,千古无二的北天王沈卓!
暂不提沈卓这种一顶一的超级高手,光是麾下嫡系心腹曹英,就够让王进吃一壶。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局势,从沈卓出现开始,他顾少堂就没有半点胜算。
敢动手?
那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一点!
“王师傅,你稍退几步,我暂时没什么事。”许久,顾少堂无奈的开口,并挥挥手,示意王进后撤。
王进寸步未移,他毕竟是奉沈雕寺的命令,负责保障顾少堂的安危。
若是这个过程里,顾少堂发生意外,陨落在苏市,他王进难逃干系,届时,沈雕寺一怒之下指不定就会将自己处死。
他追随沈雕寺数十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陆地蛟龙的秉性!
“王进?”沈卓忽然端起桌案前的茶水,漫不经心品茗。
一股如潮水般的记忆,卷入沈卓的脑海。
然后,他仰起头,静静的打量着五官依旧看不清具体的王进。
高约一百八,即便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袍,可骨骼依旧挺拔,俊伟的中年男人,忽然情绪激动起来。
这种肉眼看得见的小动作,非但让在场的人匪夷所思,哪怕顾少堂,都倍感吃惊?
“十五年前,枫林渡口。”沈卓放下茶杯,敲了敲桌子,动作缓慢,似在有意给王进时间思考。
那年。
逃亡路上。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但一贯不屑于顾及外人看法,并且将残忍无情发挥到极致的沈雕寺,铁了心要抹杀沈卓。
先后派出了麾下的十大高手,沿途追杀。
其中,便有王进。
只不过,为人父多年的王进,实在不忍心动手,于是在先一步截到沈菀,沈卓二人之后,果断选择网开一面,放走了沈卓。
王进亲眼目送沈卓,横穿渡口,离开帝京属地,一路南下。
本想着,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
而那个多灾多难的孩子,死里逃生之后,这辈子,应该在某个偏远的小地方,安安分分,碌碌无为的过着,原本不属于的普通人生……
但,这一刻。
沈卓竟然提到了,枫林渡口?
“你,你是……”王进猛地拿下头罩,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如今风华正茂,眉目清朗的沈卓。
这,这怎么可能?
“想来,真是王叔叔。”沈卓咧嘴浅笑,一句王叔叔,胜过千言万语。
王进怔怔的看着沈卓,因为心理冲击,实在太大太大。
一时半会,无法快速平复心情的王进,任由面部肌肉抽动。
当年,他仅仅是一时心善,不忍心什么错都没做过的沈卓,就这么搭上自己幼小的生命……
他几时敢相信,自己一个稀松平常,没有任何深意的举动,竟在若干年之后,造就了一个,北天王出来?
“我,我……”王进张大嘴巴,扭扭捏捏半晌,一个字都吐不出。
沈卓笑,“待会再聊。”
王进错愕的点点头,终于肯后撤数步,安安分分下来。
顾少堂并不清楚个中细节,而他,更无心关注其他事,毕竟自己还焦头烂额着。
遵从沈卓的吩咐,这位帝京大红人,亲自下厨,做了两碗葱花面,端了上来,葱花经由热油浇灌,泛起绵长的香意。
沈卓拿起筷子,居中挑了一根起来。
他自幼喜欢吃葱花面,尤其是新起的热油一浇,非常爽口,陆陆续续吃了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腻过?
周围的人,观望着这边,暂时没有吱声。
顾少堂也自顾自安静坐下,然后拿起属于自己的筷子,陪着沈卓,吃起各自碗里的葱花面。
“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吃面的场景?”沈卓追问。
顾少堂哪里不见得?
他这三十年人生路,最记忆深刻的几件事,其中之一,便有那次和沈卓共同吃面的场景。
那次之后,也导致顾少堂和沈卓的关系出现微妙的变化,虽不至于决裂,但已然面和心不和!
当年,北部区域兵荒马乱,仅有的几个小镇,虽然也有普通人居住,不过大多数,是在那儿成家立业的军人。
不少家庭,至少待了三十年,繁衍了两代人。
是日,沈卓正和顾少堂在一家老字号的面馆吃面,照理说,本就是相安无事的一天,中途却发生了意外。
一位老兵油子,因为嫌弃某个路人挡了自己的道儿,竟然抽出腰侧挂着的马鞭,毫无理由的当众打人。
兵油子家世不菲,父辈算得上名扬一方的大户,地位,权势,均不容小觑。
顾少堂第一时间认出对方,当然,沈卓也认识,毕竟地方就那么大,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怎能陌生?
当街打人这种事,不多见,但也不是什么性质严重的事儿。
顾少堂本着息事宁人,并且大家都熟识,且有过交情的份上,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没有看见。
要怪就怪那个不长眼的路人,没有及时让路,从而惹来祸端,完全算咎由自取,不值得怜惜!
但,坐在顾少堂对面意气风发的沈卓,铁了心要管上一遭。
双方因此发生理念分歧!
顾少堂认为,人生在世,还是要讲点情面,那兵油子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等发泄完火气消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是最好的选择。
顾少堂全程笑意绵绵,完全一副不当回事的姿态,甚至试图,用自己的道理,说服沈卓,从而得到沈卓的认同。
然而,沈卓的处理方式,却让顾少堂大呼意外。
非但没有听进顾少堂一句话,最后果断出手制止,并和那个父亲拥有不小权利的兵油子,发生激烈矛盾。
事情闹得很大。
哪怕是齐子毅都被惊动了。
齐子毅给出的结论,是他顾少堂和沈卓都有站得住的道理,简单安抚一番,这场风波算是告一段落。
但顾少堂清楚,齐子毅并不认可沈卓的做法。
“老齐觉得你为人古板,不懂变通,假以时日除非有逆天的本事,否则,无论沙场还是*,你都混不下去。”顾少堂摇头叹气。
看起来,当时的自己占据一筹上风。
也从这件事,彻底认识到,他顾少堂和沈卓是两路人,这辈子都尿不到一壶去。
不出意外,性格古怪,为人处世都带着一股强烈锋芒的沈卓,注定了出不了头。
这是他和齐子毅,一致的看法!
但……
别说他顾少堂想不到,齐子毅都大跌眼镜,沈卓为人处世,确实过于硬派,不懂变通圆滑,然而……
“我非但杀了他,还连带杀了他全家。”沈卓感慨。
仅仅因为,那个兵油子目无王法,当街打人,中途沈卓制止时,还嚷嚷自己就是天王老子,谁来了也不管用……
沈卓竟然一直耿耿于怀,不曾忘记。
一年甚至不到一年的时间,初露峥嵘的沈卓,还是找到了对方必死的证据,然后直接屠了对方满门。
齐子毅为此震怒,表示沈卓破坏了规矩。
毕竟,为官为军者,多多少少讲究点人情面,这么一折腾下去,齐子毅注定要因为沈卓,落得个‘治军无方’的骂名。
只不过……
这件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如今在细细想起,虽然心里极其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那个阶段的沈卓,已经足够让顾少堂刮目相看。
这碗面,吃的不紧不慢。
双方旁若无人,聊着大抵是,当年的参军时的风月。
到了这一刻,众人方才幡然顿悟,原来顾少堂,是沈卓的六兄弟之一,同时也包括早已死去的袁枭。
“后悔吗?毕竟,老四的死,你要负主要责任。”沈卓眯起眼,似笑非笑着,询问顾少堂。
顾少堂内心复杂,不知如何作答。
那天在帝京,若不是遇见沈雕寺的女儿,若不是对方和自己两生爱慕,一见面,彼此就看上了眼。
顾少堂也许有着另外的人生?
继续从军,继续在齐子毅的麾下,稳扎稳打,慢慢发展?而不是想着走捷径,弯道超车!
无奈,当时沈雕寺的大名,太有*力了。
顾少堂几乎都没怎么犹豫,一咬牙,为了讨沈雕寺女儿的欢心,卖友求荣不说,还当着沈雕寺女儿的面,处死了自己的好兄弟之一袁湘!
这些年。
顾少堂在帝京的位置,水涨船高。
无论横向对比,还是纵向对比,都比自己继续从军好的多。
而且,沈雕寺极其看好自己,愿意悉心教导。
有时候,他顾少堂真的和外界想象的一样,自己这辈子注定平步青云,步入权利的巅峰,成为历史留名级的人物。
“至少,至少这么多年,我也过了一阵子,人上人的生活。”顾少堂看了沈卓一眼,答道。
沈卓轻轻嗯了声,又问道,“内疚吗?”
顾少堂呶呶嘴,还没来得及开腔,沈卓先一步提醒,“我想听实话。”
“我……”顾少堂愣了愣,兀自思索许久,决定放弃回答沈卓。
反倒是袁湘,通过沈卓和顾少堂的对话,捕捉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细节。
“所以,我哥哥究竟怎么死的?”袁湘瞪大眼睛,逼问顾少堂。
顾少堂可以对沈卓保持敬意,始终以一种谦卑的方式有问必答,但不代表,也需要对袁湘这样。
余光瞥过。
顾少堂不打算回应袁湘。
袁湘情绪失控,蹭的自桌子上站起,抄起一杯白酒,就洒在了顾少堂的脸上,“混蛋,我问你,我哥哥究竟怎么死的?”
刹那间。
全场哗然。
“贱|人,你敢撒野?找死吗?”顾少炎什么时候,看到外人敢这么对待自己的哥哥?
他一巴掌拍得桌子哐当响,然后怒气冲冲盯着袁湘。
袁湘置之不理。
这态度,顿时让顾少炎冒干火,毕竟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瞧着袁湘如此无视自己,挽起手袖就要教训袁湘,“你给我老实点,再撒泼打诨,对你不客气。”
袁湘可不是先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当着顾少炎的面,再次端起一杯酒,自上而下,动作缓慢的,浇在顾少堂的脑袋上,“我在问你,我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众人,“……”
顾少炎,“……”
这可是陆地蛟龙沈雕寺的准女婿,什么时候,被人在公开场合对待过?
这黄毛丫头是不要命了吗?
但凡过了今天,以顾少堂一贯爱惜羽翼的作风,会不找袁湘的麻烦?不客气的说,顾少堂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一只手就能轻易捏死袁湘!
“你那废物哥哥怎么死的,关我家什么事?即便真的和少堂有关系,那又如何?”
“也不看看你哥哥什么德行?贱命一条还跟这里嚷嚷什么?难不成,要我家少堂一命抵一命,他配吗?”
顾母本就瞧袁湘各种不顺眼,现在这丫头,又在蹦跶,忍不住白了一眼,然后开口嘲讽道。
“一命抵一命?挺不错的建议。”沈卓轻飘飘回了一句,然后转过视线,淡淡瞥向顾少堂的母亲。
顾母冷不丁打了道寒颤,随之缩起脑袋,视线游离不定,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还是硬生生压了下去。
“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都闭嘴。”顾少堂伸手抹去脑门上的酒珠,开口提醒着。
一时间。
现场再次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