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盛京-乾元殿偏殿
顾端已经老了,许是这些年国事操劳。不过六十多岁,他就白了头发,满脸皱纹,眸子变得昏沉,布满了血丝,暗淡无光。拿起奏折的手抖个不停,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如今太子监国,只有些许十分重大的决策才会递折子到他这来。
小太监弓着身子上前来禀报:“皇上,景公主殿下携世子到了。”
顾端颤抖着手放下折子,抬眼看向门外,沙哑着声音道:“宣。”
片刻后,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牵着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进殿,两人规矩的行了礼。小男孩小跑着上前扑进顾端怀里,冲着他糯糯的喊:“皇太爷爷。”
顾景小声的呵斥道:“霄儿,不得无礼,过来。”
顾端摆摆手,“无妨,你也坐。”
顾景坐下,顾端才道:“小景,苏州城中人昨日已逝,葬在城外二十里坡。”
顾景心中一惊,她低声问:“那她呢?”
顾端逗小孩子的手一顿,有些痛苦的闭眼:“在葬了哥哥之后,消失了。小景,我老了,活不了多久,到死也只能困在这盛京城里,你代我去看看吧。”
“是。”顾景应下,她接着道:“皇叔,萧逸这些日身体愈加不好了,我想去趟蜀中。有人曾跟我说,封丘城外有座忍冬谷,谷中藏有一味药,能救他的命。”
“去吧。”顾端道:“多带些人,注意安全。”
忍冬谷
木苡看见妇人皱了皱眉,顾景不好好在盛京呆着,千里迢迢跑到封丘来干什么?
顾景没听顾端的话,她回去之后收拾了些金银细软,便孤身一人直奔了苏州,接着马不停蹄的赶到封丘,很不巧的和木苡撞到了一起。
时过经年,昭阳公主仍旧是当初那副青春年少的模样,可那个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已经头发花白子孙满堂。
顾景背着包袱坐在山路旁的石头上歇脚,她手里抓着帕子细细的拭去额上的汗珠,抬眼望着看不到头的小路喘着气。
山路的两旁草木茂密,灌木丛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生意盎然。
木苡在不远处望着顾景,思虑再三,终究是上前试探着问道:“老夫人,你也是去忍冬谷的吗?怎么孤身一人,连个陪同都没有,家人不会担心吗?”
顾景看着眼前的女子愣住,这也太像了,音容神貌,举手投足的一举一动间都像极了她的姑姑昭阳公主顾楹。可是顾楹已经死了,死了几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再站在她面前。
顾景不由得想,或许,这是她的转世也不一定,所以才如此相像。
木苡见顾景发呆,皱了皱眉,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老夫人?”
顾景回神,她歉意的朝木苡笑了笑,望着她温和的说:“丫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是老身唐突了。”
顾景拉着木苡在身边坐下,她轻轻的拍了拍木苡的手,“我姑姑自小便疼爱我,她虽然常年不在家,但对我真的很好,我想要什么都给我。可惜,她已经逝去很久了。”
若要问当着自己的面听别人缅怀自己是什么感觉,木苡一定拥有发言权。
顾景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吓着了,取下包袱在里面翻了翻,最后翻出一小包糖,这还是她小孙子趁她不注意悄悄放进去的,她将糖递给木苡:“这是锦花糖,甜而不腻,你尝尝。”
木苡接过油纸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放进嘴里,唇齿间一股香甜弥漫开来,她笑着道:“老夫人,谢谢您。”
木苡笑的一刹那,顾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见了顾楹,她伸手想要摸一摸木苡的头,却又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收回手,若无其事的起身道:“不客气。”
顾景颤颤巍巍的向前走去,木苡捏着手里的油纸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山路难行,就再帮一次吧。
木苡想,好歹这丫头也叫了自己十几年的姑姑,照拂照拂晚辈也是应该的。
她将油纸包放好,快步的走上前,手穿过顾景的胳膊,扶着她往前走。
“老夫人,山路难行,我陪您一起走吧。”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太阳下山前到了山顶。
山路的尽头是一个铺满青石板的院子,有一个穿着素布衣裳的小童子正拿着扫帚将落叶扫到一处。
见人来,他地也不扫了,拿着扫帚跑到两人面前,脆生生的说:“今日已经闭谷了,两位明日再来吧。”
顾景却拿出一个帖子递给小童子:“我有拜帖,劳烦您通融通融。”
小童子接过拜帖,嘴里嘀嘀咕咕这什么,看完拜帖,极不情愿的说:“进门左转,有人会带你们进去的。”
木苡搀扶着顾景往里走,回头却看见小童子正朝着她做鬼脸,内心十分复杂。
进了门,不知从哪冒出一个青年人,出声让她们跟着自己走。
木苡心中虽有许多疑虑,但仍是按下不表,不动生息的打量着这座府邸。
青年人领着两人到了一个花厅后便悄悄地退了下去,片刻后,一个老妇人端着盘子前来上茶。
木苡余光瞥见老妇人的容貌,心中一震,这不是卜念念吗?她怎么混进来的,她想干什么?
卜念念看木苡和顾景,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差点掉地上。木苡眼疾手快的接住茶杯,朝着她道:“多谢。”
突然,一道女声从屏风后面传来:“长公主不远千里而来,沈某有失远迎。”
卜念念拿着托盘退下,木苡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她穿着很朴素,头发花白,但目光清朗,眼里神采奕奕。
顾景起身道:“沈谷主客气了,是老身有求于您。”
沈思茉走到上位坐下,她看着木苡,有些不解:“这位是?”
木苡起身介绍自己:“在下木苡,听闻忍冬谷有神药,云城来的求药人罢了。”
沈思茉眼里闪过一抹暗光,仍是面不改色的道:“不知姑娘的拜帖是如何得来的?”
“机缘所得,谷主见笑了。”
沈思茉紧追不舍,直直的逼问道:“何人所赠?”
“天山白芨。”
沈思茉抓着椅子的手一松,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半晌才缓缓的开口:“两位贵客远道而来辛苦了,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带两位参观寒舍。”。
沈思茉望着木苡,原先的惊吓渐渐消退,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