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没什么事了,还是那句话,你自己小心点吧。”秋玹理清思路,朝着那团紫黑色的能量体摆了摆手。“希望你不要没了,我们路还没走完呢。”
“没了”,是有关于支配者死亡的一个论述。流星小说网首发 www..
理论上来说,像祂们那样的至高“神”是不会死亡的,因为从诞生之初在祂们身上就没有“死亡”这个概念,毕竟就连“死亡”本身都是祂们其中的一员。
祂们只会消失。
也就是“没了”。
最开始从沈惊雪口中听到这个概念的时候,秋玹还一头雾水想着没了到底是什么没了,怎么有关于支配者死亡的论述里面会出现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直白词语。后来她才意识到,诸如“死亡”、“消失”、“陨落”之类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这个可怕概念,只有“没了”,才是唯一最贴切的形容。
祂们不像是人类,肉身停止运作之后有可能会进入死域,在那里进行着阳间活人想象不到的一系列活动。祂们不像是鬼魂,鬼魂再次死亡后会进入聻之地狱,也就是我们意义上所说的“人死为鬼,鬼死为聻”。祂们也不像是原住神明,在失去了信仰的力量之后陨落凡尘,化成世界的一部分。
祂们只是“没了”。
一切都消散了,连同最后一点留存下来的神明遗骨也不会有。更不可能存在意识的一部分力量、一点可被勘测到的蛛丝马迹、一抹气息,统统不复存在,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连无数个小世界乃至万界轮转本身,都不会有任何东西记得那名支配者曾经存在过。
那也是秋玹第一次觉得,“没了”这个词甚至比“死亡”、“消失”本身都要可怕。
“你还是小心小心你自己吧,小屁孩。”梦魇哼哼两声,“对了,你这空间里底下那个大东西修复得怎么样了,我记得上次不是还看你用过吗?”
“你说那个蒸汽机吗?还早着呢。”秋玹手指屈起敲了敲底下的赭色金属,“整片瘟疫空间都是围绕着那枚蒸汽机器建立起来的,那几乎可以说是沉淀了一整个蒸汽时代科技水平发展的结晶。想要修复它起码得先把瘟疫空间里其他地方全都恢复运转再说,工程量实在太大了。”
梦魇:“我记得绝境不是有个打铁的行刑官吗,他应该很擅长这种东西吧?”
“你说赫菲斯托斯?”秋玹无言,“你消息滞后了,兄弟。不说上次冲击火炮的事情我已经坑了他一把了,再说了,我也不可能跟他说我空间里还有个这种东西吧。”
“那确实有点道理。”
“你别管这事了,我有空就一点一点修起来,这事跟转换能力的事情一样,都急不得的。反正你给我的那能力处理金属锈斑打扫卫生不是一绝吗?我经常往上面洒洒,说不定时间久了就修好了呢。”
秋玹及时趁着梦魇反应过来破口大骂的瞬间移动到了隔壁的死灵空间里去,后者气冲冲地追过来,正又张牙舞爪地想要骂人,就看见秋玹突然面色凝重地盯着一处亡灵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干吗?别想转移话题我跟你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一直在羞辱我,你根本就停过!”
“嘘。”
秋玹冲祂打手势,“我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它们好像想要出去。”秋玹凝眉盯了那些遮天蔽日的亡灵一会,“你感觉到了吗,还是说只有死灵空间的拥有者能够察觉到?这些灵体,它们好像有点不受我控制了。”
“怎么会……”梦魇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当即静下来感受了一会。“我到底不是拥有者,感知可能不如你敏锐,但是……这种情况我当初在欺瞒那孙子养得世界蛊里见到过几次,就好像是外面有什么人在召唤它们。”
秋玹直觉就想说不可能,倒不是她在故意逞强说大话,只是现在的死灵空间哪怕是支配者死亡亲自过来了,祂也不可能再收回去掌控已经被取代的能力。
话已经到了嘴边,想到什么,秋玹突然瞳孔紧缩一阵,甚至来不及跟梦魇打招呼,心念一动就将自己送出了死灵空间。
“哎,去哪?!”
视线瞬间重回中央教会那雕绘着过于繁复色彩浓重壁画的大厅,一把轮椅翻倒在地上,秋玹几下推开围在自己身前的猎手,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就看见两个人正扭打争执在一起。
是教皇耶摩跟秦九渊,前者正面目狰狞地按下后者不断挣扎着往赫克尔方向踉跄的动作,一边扭打一边骂:“你别忘了自己现在已经被革职了!你现在冲过去就等于是给了那帮猎手们另一个机会定你的罪而已!”
还好,还好。
她暂时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就听见一道明明带着笑意和煦温柔,却莫名如同被附骨之疽阴冷黏上的嗓音在自己背后轻声道:“我原来还没注意,但是你好像一直都很紧张阿撒斐勒啊,阿芙。”
赫克尔。
完了。
秋玹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嗓音并无任何起伏变化。“谈不上多紧张,但如果是相比起你的话,我还是更喜欢阿撒斐勒当圣迦南的管理人。”
她转过头,眼神中已没有更多情绪。“说实话,我真的特别特别希望阿撒斐勒复职,因为那能让你不痛快。你一不开心了,我就开心了。”
赫克尔开始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动,看上去真的很高兴的模样。
“第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是因为误会,那么现在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想杀我。”秋玹尽量将语气保持到若无其事,她耸耸肩,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调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平时的话你做什么与我无关,但你要是想杀我,我就先下手为强。”
赫克尔还是笑,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你知道真正的止罪救世,是建立于什么之上的吗?”他突然开口,说得是另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秋玹不敢放松,脑中飞速想了一遍正常情况下自己会对一个“原住民红衣主教”的态度,这样道:“干吗转移话题?真怕阿撒斐勒会取代你的地位吗?那我看离那时候也不久了吧,毕竟嫉妒使人退步。”
赫克尔的转移话题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如果秋玹顺势松了口气按照他的话题迫不及待地接下去,那么反而恰恰体现了她在紧张秦九渊。
所以她不能这样做,不仅不能,还要以一种故意挑衅的语气自己再提起秦九渊,就好像那真的只是一个有点好感的原住民而已。但不至于那么喜欢,因为如果真的喜欢,她不会拿他来作为对比故意刺激赫克尔。
秋玹在赌,赌赫克尔没有往那个方向怀疑。
“嫉妒使人退步……”赫克尔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重复了一遍这话。“你说对了。”
秋玹猛地皱眉。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阿芙。”他没有给秋玹接话的机会,只这样回了一句,就接着自己前面的话题说了下去,“有句话叫做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我更倾向于善是一种可以被利用的资本。”
“世间为什么会有罪恶,又为什么会诞生猎手局这个组织,到处标榜着惩恶扬善,标榜着止罪救世?因为世间存在圣人,存在着善的标准,存在着标榜仁义与圣人的概念。”
“一旦圣人的概念存在并且被大力宣扬标榜了,那么所对应的,罪恶也会存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阿芙?罪恶不是自我诞生的,而是诞生于圣人的标准存在之后,那些行为才会被定义为罪恶。”
“礼教是吃人的,仁义与圣人也是。道德虚无主义的错误理论与表达主义到底建立在什么之上?如果说没有道德信念是能够得到辩护的,那么圣人与罪恶的标准一直以来又凭什么这么判定?”
赫克尔走近了一些,微微垂下眼皮直视秋玹的眼睛。蓦地,又转而笑开去看另一边站定着的行刑官们。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阿芙,还有那边的兄弟姊妹们。大家好好想想,在我们此刻脚踩着的这片土地上,到底是谁一直在标榜圣人的标准?”
“……”
有那么一瞬间,秋玹觉得赫克尔不去做传销真的可惜了。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从来不会貌似真情实意或者慷慨激昂地将他的理念一股脑地传授给人,相反,他会使人先对自我认知的真理产生怀疑。
当你开始怀疑自身想法真的是否正确的时候,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直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掉进对方的话术陷阱中去的。
他知道秋玹的“弱点”,也知道所有正在试炼场中的行刑官们的弱点。
无一例外,这些人最想要完成的事情就是通过主线,结束这场试炼。
所以现在,赫克尔就直直地将解决问题的关键抛给了他们。他清楚直白丝毫不卖关子,轻而易举就说出了那个线索,但是同样的,在说出线索的同时,也将其想要引导的目的一并塞给了他们。
这个人心思很深,也很……
病态。
按道理说,赫克尔最想要达成的目的已经完成了。现在秦九渊彻底下台,中央教会的几个关键长老纷纷站在他这一边,连琪娅拉都被牵制住,要想动作都难。
他们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原住世界反派,相当于都已经把主角打倒,就等着回自己的领地开庆功宴去了。
但是赫克尔没有,他的反应就好像是如今的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精心算计的一样。他反而还莫名其妙地盯上了跟他丝毫没有关系的那些行刑官们,甚至还花了大心思去调查这些人的背景跟在做的事情。
他花了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就为了在今天这时候动摇他们的心思,诱导他们走上自己设计好的道路。
明明对于赫克尔来说,除了秋玹以外的行刑官们,全都是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但他就是可以做到哪怕花尽心思去算计一群根本不认识也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仅仅就是为了……好玩。
认识人的里面,秋玹只知道一个人会这样做。
秋玹盯着对方看了许久,突然动动手指从死灵空间里扯出了一个亡灵体,操控着直直往对面身上打了过去。
赫克尔说话的时候是背对着她的,正常情况下不会感受到一个没有实体的灵体撞上来。他也确实没有察觉到,而那亡灵在袭上背部的一瞬间,突然释放出来一股更为浓郁的独属于死灵的死气,不仅没有继续攻击活人,甚至还有些亲昵地绕着赫克尔转了一圈。
全完了。
秋玹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整个过程,手里的子母刀紧了又紧。
“荣耀之前去死域串过一次门,结果回来之后直接自闭了,然后破口大骂整整骂了一天一夜,也是真的挺能骂。”
“听说万界轮转出了件大事,好多原本知名从来不管事的支配者都给惊动了。很快下面就要变天了。”
“你这世界就是荣耀的吧?那不错啊,根据现在祂们两个闹得那么僵的情况来看,如果死亡降临到荣耀的世界来了,那荣耀肯定会把祂打出去的,所以你现在蛮安全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最好能够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时间再走。”
“欺瞒又降临到下面去了,听说很多支配者也都下去了。”
全他妈完了。
一时间秋玹不知道该为那素未蒙面的支配者荣耀感到兔死狐悲,还是该悲哀于自己跟其他那些不幸到极点的同行们的命运。
她抹了把脸,强行按捺下自己的情绪。
视线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最终锁定在皱着眉依然与猎手们缠斗在一起的琪娅拉身上。
这好像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