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传出的一句赞叹之声,惊得东君三人都回了头。
特别是东君,竟然紧张的拽紧了衣角。
若只是一句平常赞叹之语的话,断不会让他如此紧张,皆因那人用的赞美之词,另含深意。
冰雪聪慧,才思灵秀,这可都是平素形容女子的成语呢!
同此前望二对相里推官的赞誉之词,不可同日而语,且立意明确。
难不成,此人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女儿身份了吗?
他居心何在?
机警的小八也听出了词中深意。他靠近主子,两人都同时向声音的来处张望。
幽长的屋内深处,传来叮叮咚咚的珠子相击之声。
这下,东君主仆二人终于看清楚了。
原来是那里挂着一道珠帘,然却不是一道普通的珠帘,而是由淡蓝色的水晶珠子制成的帘子,由顶及地,疏而不漏,淡而不透。
蓝水晶自身特有的光泽,将夜明珠的光芒反射了出去,故而帘后的一切,便遁于无形的黑暗之中。
如今,水晶珠帘被掀开挂于两侧,发着蓝莹莹的光芒,而帘后的人事,便清晰可见,一览无余。
一张白玉床上,斜躺着个身穿月白色衣裳的颀长身影,可是却看不见其头部。
因为,他的右侧站着名随从,正撑着一把伞遮住了他的胸部以上。
那名随从直直站着,英武俊朗,舒朗清润,好一派清逸脱尘之貌。
单看这随从的容貌,那他主子还不得上天去。
而且,这随从正撑着的那把伞,还不是一把普通的伞,而是一把洁白无瑕的玉骨伞。
玉骨柔韧坚固,不仅可遮风挡雨防火,还可阻挡一切突袭而至的暗器利刃。
真正是一把有着多重益处的防身器材!
小十曾说过,那夜站在永乐院门外之人,就算天黑无雨,他的随从也依然帮他撑着把伞。
可是,那是在室外,撑伞挡风也还算正常。可如今,这是在他自家的屋内,在他的地盘上,却还是撑着把伞,其行为便颇为令人费解了。
然东君却顾不上想这许多了,即向前几步,对着帘内之人恭谨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斜躺之人抬起手挥了挥,慵懒至极的嗓音,“毋需多礼,贵客请坐。”
东君依言退到侧边,弯腰轻轻坐下,小八和简东臣站在他的两侧。
可他刚坐下,便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头。
“望二,那石凳凉,你给贵客取个软垫来吧!”
东君不过是轻微的一个蹙眉,却没有逃过伞下之人的神目。
他刚想客气推辞,可望二却神速进来,递给了小八一个毛茸茸的厚毡子。
待小八将毡子放置好,东君重新坐下后,帘后之人又懒洋洋的道:“望二,你还傻站着干嘛?还不给贵客奉茶去。”
望二大声回:“王爷,刚小人问了相里推官一个问题,可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答我呢?没听到答案,小人心痒痒的难受,硬是提不起劲来做端茶递水之事。”
东君三人:“……”
他们早就领略过望二的二了,但不曾想,他在主子面前,没有收敛,反而是变本加厉的更加二了。
豫郡王苦笑两声:
“二啊!是本王的错,从一开始就错了,不应该给你起名叫望二的。哎……”琇書網
在豫郡王的轻叹声中,东君站了起来,面向望二,快人快语:“豫王府为何从来不掌灯,那是因为……”
他突然又住了口,转向豫郡王,“既然王爷都允许随从发问了,想来是没有任何顾忌的,那下官便直言不讳了。”
豫郡王动了动身子,“当然!但说无妨。”
小八紧张的看着主子,因为在这一屋子的人中,唯有他一个,是不知道答案的。
东君站起身来,“豫王府从来不掌灯的原因嘛,下官猜测,应该是旧王府曾经历过一场滔天大火,损失惨重,刻骨锥心。王爷由此便落下了心病,不仅忌讳畏惧所有明火烛光,就连薰香之烟,亦难以容忍。
此后,王爷的一应起居之所,用的建筑材料和家具物什,皆用的是不可燃之物。就连必须要用到明火的膳房,都设在了三里地之外,对了,那中间应该还隔着道高高的院墙吧?
除此之外,王爷还巧用心思,搜罗天下奇珍异物,用以代替薰香以及夜晚照明的烛火。所以,王府内才有了今日这般奇观景象。”
只略为一顿后,他又快速接着道:“王爷,不知下官分析得可对?”
“啪啪啪……”豫郡王爷抬起修长玉白的双手,轻拍几下,表示前者的分析完全正确。
小八则看着主子圆了嘴。
小八之所以惊讶,不是因为主子详细详尽的精准推论,而是听了豫郡王的所作所为,惊悚了。
这位豫郡王,因为过往的遭遇,怕火简直到了极致病态的地步。
那些深水渠里的发光鱼,庭院中的各种发光植物,还有屋顶那棵硕大无朋的夜明珠,白玉床,石桌石凳,水晶珠帘,玉骨伞,无不彰显着他的极度病态和偏执之念。
若不是病态,又如何能想到又做到这一切的呢?
天下间,只怕绝无第二人,能做到如他这般丧心病狂吧。
这种人太可怕且危险,公子应该要尽快远离他才是
小八思忖间,简东臣正傲娇的看着东君。
此前,他只知道旧豫王府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此后的豫郡王便视明火为洪水猛兽,坚决禁止再在王府中看见一切的明火。
听说就连膳房,都建在远隔三里地外,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庭院之中。
他原本以为,豫王府一到晚间便会是乌漆麻黑一片,人人都早早歇下,若是有必要事要做,也是如同瞎子一般,摸索行事。
毕竟,这世间上除了火之外,便再没有别的照明之物了。
而且,他还曾经一度认为,豫王府内的下人,有可能大多数都是瞎子,在夜晚行事便如同白昼。那场景,想想就怪瘆人的。
所以,他才在入府前说出了那番,“豫郡王府不吃人,但会吓死人”的言论出来。
所以实际上,对于豫王府,他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见东君仅靠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便准确无误的推断出了真正的原因,他实在是又佩服又傲娇。
简东臣转头看着望二,眼中潜台词明目张胆——
如何,咱家东君没有猜错吧?
望二叹了口气,转向珠帘处,撅着嘴巴,“王爷,相里推官怎么什么都知道呢?不会是您告诉他的吧?”
“望二,别胡说,快下去备茶。”
豫郡王身边的随从严厉的发话了,望二自觉理亏,便乖乖的退了下去。
“是小王管教不严,让各位见笑了。”豫郡王慵懒磁性的嗓音再次响起,让东君顿觉似曾相识,猛然就发起呆来。
“相里推官,你漏夜来访,不是为了专程来探访本王的吧?”
豫郡王在提醒东君,该谈正事了,可东君仍然在发呆中。
他越来越觉得,这位豫郡王的声音,虽陌生但却又有些熟悉,自己依稀在哪儿听到过呢?
小八轻轻戳了戳主子,东君这才省起,此行的真正目的。
“回王爷,前夜永王府出了单命案,如今查到死者的死,可能同春和戏班的秦大师有关。可他失踪了,在他失踪前,恰好来了王府,不知王爷可否知晓他的去向?”
豫郡王动了动身子,他身侧的随从便快速收了伞,小心的扶着主子——躺了下去。
东君原以为,豫郡王这是要坐直身子,以便好驳回自己的疑问。
他便偷张大了眼睛,准备一睹其庐山真面目。
谁知,豫郡王竟一反常态的躺了下去,躺平了,故而更看不清他的容貌了。
而且,一个陌生的男子突然在自己眼前躺下,这?
东君下意识又快速地低下了头。
简东臣和小八面面相觑。
“咳咳!”躺平了的豫郡王轻咳两声,声音更加慵懒了,“哎!小王这副残躯病体,不能久站,也不能久坐,就是半躺着也觉得累。便只能是躺平了方能舒坦一些,相里推官不介意吧?”
东君低着头,轻摇了摇脖子。
高大人曾说过:“豫郡王是位永远不是半躺着,便是躺平了的主。”
“茶来咯!是小人特意去膳房冲的八宝花茶,推官请慢用。”
望二的一声嚷嚷,及时的化解了东君的尴尬。
简东臣奇怪的看着望二,“膳房去冲的,这么快?”
“你什么意思?”望二手捧茶盘,回瞪着前者。
“二啊!以往叫你去膳房取个吃食,没有两刻钟,你都回不来,今次怎的如此之快呢?”
就连豫郡王身边的随从,都忍不住问出了同简东臣一样的问题。
望二慢腾腾的将茶杯放在东君身侧的石桌上,方回:“王爷说了,相里推官是他的人,切不可——”
“咳咳!”豫郡王剧烈的咳嗽起来,阻止了望二的言语,还不忘抬手指了指他。
他身侧的随从会意,便代主子发声:“二啊!相里推官是王爷的贵客,别胡说了,快拿茶水过来。”
望二嘟着嘴走过去,将茶盘里的茶往前者手中一放,赌气答:“望二没有胡说,王爷那日就是这样说的。”
“咳咳……”豫郡王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东君却混身越来越不自在。
以望二简单和二愣子的个性,应该是不会说谎话的。
所以,这豫郡王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份,才有了这么多此番轻浮之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