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暄眼见马车近在咫尺,却再次被人阻止,便愤而回头,“又怎么了?”
来人是一个小侍女,而且还是之前发现死者的那个香儿。
她径自走向东君,对擦身而过的府尹大人视若无睹。
“大人,这是郡主差奴婢奉上的。郡主言秋深风凉,望公子添衣御寒,善自珍重。”
她手捧一件月白色的风衣,正恭谨呈向东君。
东君只犹豫了一下下,便双手接过:“尊者赐,不敢辞,请姑娘代为谢过郡主。”
东君将披风披上,香儿却还是微抬头看着他。
“姑娘还有事吗?亦或是郡主还有吩咐?”
香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郡主说,那史三石狗仗人势,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定是上天看不过眼,将他收了去的。”
“史三石,”东君一怔,脱口而出,“史磊他不是郡主的舅舅吗?”
“什么东西?就凭他,给郡主端洗脚水都不配。”
东君——糊涂啊!王爷侧妃的兄弟,自然不是郡主的亲舅舅了。
而且,永王定是很宠爱这个侧妃,故而才引得爽直的安和郡主对她的兄弟厌恶至极的。
可是,仅仅因为他姐姐是永王宠爱之人吗?
还是说那史磊曾经招惹过她,得罪过她。
可她不是永王言听计从又极其宠爱的小郡主吗?谁又敢去招惹她呢……
“东君,别出神了,快上车吧!”高暄拉了东君一把,他才回过神来,香儿也然走远。
车上,东君仍兀自出着神,高暄凑近他嗅了嗅,“安和郡主送来的披风,这上面的熏香之味若有若无,清甜淡雅,确是与众不同啊!”
东君猛然揭开面具,再揪起披风一角,凑到鼻前闻了又闻,又继续出神。
高暄随手接过他的面具,便往他脸上遮挡,乍乍乎乎,“你快戴回去,要是你这副俊模样,不小心被那郡主瞧见了,那她可就不只是送你披风这么简单了。少艾慕郎才,进而思郎颜,人之常情矣!”
东君乜了啰嗦的高暄一眼,将面具一把夺了回去。此举引发后者不满,“本官有说错吗?你看人家知道你将披风给了老简,生怕你被风给吹着凉着,立马就打发人送了一件来,这还不是少艾慕郎才吗?”
“郡主她刚刚在现场吗?”东君有所触动,忽然就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没有啊!但她的侍女在啊!”
也就是说,侍女回去后立马就将所有情况都告之了她。
王府出了人命,她时刻关注着进展,也是合乎常理的。
但是,我们前脚刚出门,她立马就差人来送披风,还说了那样的一番话语,这是何用意。
难道说,送披风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来揭那个史磊的老底的。
或者说是提醒。
因为在王府里,众人皆惧于受宠侧妃的威慑,是没有人不敢道破她兄弟之恶行的。
一回到府衙,高暄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立马就安排忤作前去验尸。
这不,茶都送到嘴边了,又猛然放下,冲到正在看书的东君身前,伸出右手,“拿来。”
东君头也不抬的将身侧的木匣子往他手中一放,“拿去拿去。”
他的神情不耐,仿佛是在打发一个要糖吃的稚童一般——拿了快走,别再来烦我。
然高暄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而是看着匣子里的小小珍珠,欲哭无泪,“东君,这真的是咱库房中的那颗大东珠吗?”
“大人您说呢?”
“本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心好疼啊?”高暄捶足顿胸,就快哭出声来了。
顿了顿,他稍微克制了一下情绪,动之以理,“咱府衙所剿的一应物件,皆登记在册,待他日归还于失主。而超出三年的无主之物,则会在年终盘结后,统一上缴给户部,以充军晌。”
“那又如何?”
东君一副置身事外,与我何干的样子,看得高暄牙痒痒,他咬着牙道:“你倒说得轻巧,这事可大了去了,上交之物若同库存数有所出入,那户部就得召本官前去述职。解释得通还行,若是解释不通,那本官就有贪污渎职之嫌了。”
“哎呀!怪吓人的。”东君调皮的伸伸舌头,“可这还是不干我事啊!”
“这可是你多事惹出来的麻烦,到时我只能向上头具实陈述实情!如此咱们就只能是有难同当了。”
“随便!”
高暄:“……”
“东君,好东君,别玩了,当本官求你了,我真的没心思玩。我这府尹你是知道的,就没过上三天安生日子,我真的都快愁死了!”
这高暄是软硬兼施,外加一哭二闹三上吊,然东君根本就不接他的招,只抬眼给小八打了个眼色。
他们主仆二人,自然是默契十足的。小八随手往怀里一掏,便掏出一叠纸笺凭证来,往高暄眼前一送。
高大人立时警惕的看着这一叠纸笺,咬咬牙,“又来!”
想来,东君的这一招,恐已经在高大人面前使用过无数次了,这才引得他咬牙崩出“又来”两个字的。
东君继续云淡风轻,“简捕头在其位一日,这种出门公干的事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故而这些费用,也是应当应分要同他报销的,大人在其位当谋其职,就不用东君再加啰嗦了吧!劳烦大人大笔一挥,如此就皆大欢喜,两不相愁了。”
高暄:“好小子,你又在这儿等着我啊!次次都这样,次次都为了你表哥那一点点出门公干的费用,就要斤斤计较,随手给本官下个套,必得要本官心甘情愿的给你报帐才肯罢休。天底下哪有似你这般护短之人啊!”
东君继续看自己的书。
高暄黑口黑脸:“哼!不就几十两银子的事吗?你犯得着如此大费周折,斤斤计较吗?”
“是呀!不就几十两银子的事吗?可大人又哪一次爽快过呢?”
高暄:“……”
高暄咬牙,“行,我签!”他说完便提起狼毫,洋洋洒洒几笔又几笔,签下自己的高姓大名后,便将笔狠狠往案上一掷。
小八笑着收起,随手往怀里一掏,再伸出手时,手心里赫然是颗莹润发亮的大东珠。
这也是原府衙库房里的那一颗。
高暄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瞪目结舌,指着东君,“果然,本官就知道你是骗人的,你这个小~大骗子!”
小~大骗子,足以概括高大人愤慨惊诧的心情了。
他放好大东珠,再将小珍珠塞回给东君,“物归原主,你收好,留着好下次再去骗人!”
东君小心的拣起珠子,不悦的乜了高暄一眼,“你小心点,这可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
“切!”高暄不屑完,又开始忧愁了,“哎!一波方平,一波又起,那史三石,哦不对,那史磊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心中可有数了?”
东君继续看书,还悠闲自在地品了口茶。
高暄知道,在忤作未出结论前,东君是不会妄加评论的。
可他哪有心思在此自在饮茶呢,抬脚就往门外走,门口的府丞林云也赶紧跟上。
“大人,相里推官又给您下套了吧?他可是越来越过分了!”府丞为高喧鸣着不平。
“你懂什么?”
“啊?”
高暄此刻的脸色不怒反笑,还带着些洋洋自得。府丞跟随他日久,自然是懂得揣摸上司的心思的。
他只低头一想,便大概明白了七八分,遂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原来大人是故意不给简捕头报帐的。”
高暄得意地乜了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本官是不通情达理,故意刁难下属之人吗?”
府丞:“大人用心良苦,下官实在是佩服至极!不过,就是委屈大人白担了这抠门刻薄的名号了。”
高暄大度一笑:“不委屈,对付非常之人,当用非常手段。咱们的相里推官随时随地都会藏着一手,我若不拽着他的小尾巴,又如何制衡他,让他对本官言听计从,坦诚相见呢,嘿嘿!”
府丞腹语——真是一山还比一山更高!
府丞:“大人高明,知道推官最是护短,他是不舍得他表哥受一丁点委屈的。”
高暄得意浅笑,“可不是吗!别看那家伙聪明伶俐得很,其实他特别单纯,没别的心机,就知道护短而已。”
小八看着主子手中的书,忍不住道:“公子,您就歇息一会儿吧!这本《诡案秘录》上的所有奇案,你不仅没有忘记,还能将之倒背如流,就别再看了,当心累坏身体。”
东君听话的合上扉页,用手轻抚着扉页上的作者署名,喃喃念道:“东方若玉。”
随后,他撩起自己的衣袖,看着手腕上的那片兰叶出起神来。
看见主子神伤,小八便上前轻声安慰,“公子,别担心,相信总有一日,一定会找到他的。”
东君苦笑:“当初就是因为看了他的书,我才决定来帝都当推官,一是为了寻找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二也是为了找到他。”
小八轻轻接过主子手中书,温言道:“小八知道,公子您视此书为良师知己,海塔明灯,但您现在要休息了,再过一会儿,高大人就该回来了。”
高暄惦念着王府跪尸案,东君自然是不会忘记的。他随手一指小八手中之书:“此书之中,有一案件,与当下之案有异曲同工之妙。”
“公子说的是那桩泉水立尸案吗?”小八来了兴趣,当然也是为了帮主子参详案情。
“正是!书中讲到,仲春时日,有几位公子去郊外山中踏青,其中有一人去山泉中抓鱼,可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其回来,同伴们便去寻他。后来,发现他赤条条的站立在山泉水中,全身僵硬,已然身亡。而且,重点来了,那死者脸上也带着同史磊一般无二的笑容。”
“小八记得的,那人的死因应该是……”
“东君,结论出来了,不得了啊?”高暄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打断了小八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