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你就打算用这个钓鱼?”
一碰面,周裕就瞧见曾明泽手里拎着的那副不伦不类的渔具。
那是一杆用竹子自制的鱼竿,光秃秃的竹竿上面是鱼线和铅坨,同周裕手里全套的碳素渔具比起来,笨重拙劣得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汉子。
曾明泽有些难为情:“我都是用这个钓鱼的。”
周裕问:“鱼饵带了没?”
“带了的。”曾明泽用来装鱼饵的物什也是自制的,一个大可乐瓶沿着瓶颈切开,再用铁丝勾住。
曾明泽将背在腰后的可乐瓶绕到前面,打开盖子,乌黑的泥土里依稀可见有蚯蚓在里面拱动。
周裕哑然失笑:“看来叫你来钓鱼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过很快,周裕就发现自己做的这个论断太莽撞了。他这边座椅都还没摆弄好,那边曾明泽就已经钓上来一条足有三指宽的“麻勾”了。
“你小子可以啊!”周裕啧啧称奇道:“都说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到你这不管用哈!”
曾明泽摆出标志性的憨厚笑脸:“小时候没钱买肉吃,山上河里好歹还能找到点吃的。”
周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摸出一支烟来点上,问道:“上回你说,想调去别的学校,是怎么回事?”
曾明泽刚有些开怀的心情瞬间又跌落谷底,他垂头丧气的说道:“就是不想在那干了。”
“呵呵”周裕突然笑了起来,问道:“我听平顶乡教办的人说,你是跟一个女老师好上了,结果东窗事发,给人家家属找上门去了?”
“恩。”
曾明泽的声音好似蚊吟。他破天荒的有些赫颜,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偷人不比谈恋爱,到底是不光彩的事情。
周裕弹了弹烟灰,摇头道:“你啊你!都不知道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竟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曾明泽越发尴尬起来,不料周裕却又笑道:“王铮我是见过的,确实是个美女,换做是我,也不一定能顶得住。”
“周哥,您就别取笑我了。我现在可后悔死了,没脸再回东井去教书了。”
“这有什么,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止你一个。不过,有人借题发挥,现下你倒是真的不合适再回东井去了。”
曾明泽敏锐的察觉到了周裕话里的意思,赶忙问道:“周哥......”
“恩。你那刚出事,你们曹校长就给捅到教办去了。还说什么师德败尽,建议严肃处理。嗨,这个狗日的曹全文。”
曾明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有鱼在拼命咬勾都没察觉到。
“你要再不去学校,这辈子就真不用当老师了。旷工一个月,就我知道的,全县你这还是头一个。”
“我跟曹全文请假了的啊!”曾明泽憋屈道,“难怪上回我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回去上班,他还说教办现在都还没有个明确处理意见,要等教办处理结果出来才知道我能不能继续去教书。”曾明泽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被人玩弄不是最难堪的,最难堪的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自知。
周裕嗤笑道:“他要不这么说,你能旷这么久的工?你不旷工,他哪来的理由让你卷铺盖走人。”
曾明泽颓然坐倒在地,嘴里呢喃道:“我也没得罪他呀,为什么他要搞我。”
周裕说:“你得没得罪他,你怎么知道?你以为没得罪,他认为你得罪了,照样算得罪。”
曾明泽一脸痛苦道:“周哥,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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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要被开除了?”
“不至于。”周裕笑了笑,说道:“教办报上来的材料都给我扣下了。”
“啊?”曾明泽的心底徒然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放心吧。乡里我都打过招呼了,这事情到此为止,没什么事了。”
“真的!”曾明泽喜不自禁,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那事,也不要紧了?”
“恩,还有什么事?”周裕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你是说,你搞人家老婆那事?”
曾明泽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你情我愿的,能有什么事。再说了,你小子又还没结婚,连错误都算不上,难道还能开除你?”
“我以为算作风问题呢。”曾明泽心有余悸道。
周裕笑道:“这都千禧年了,没点作风问题能叫男人?功名利色,人活一世,哪个逃得掉这四个字?”
曾明泽彻底放下心来,重新拿起钓鱼竿:“那我下周一就回去上课。”
周裕说:“不急,我先帮你约校长出来认识一下,见过之后再去报到。”
曾明泽一脸懵懂:“报到?”
周裕猛地收拢鱼线,却不急着抬杠,而是任由咬勾的鱼儿逃窜,等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回拉,然后才解释道:“出了这档子事,再回去东井不合适了。换个环境吧,去平顶乡中学怎么样?”
“回乡里教书?”曾明泽一脸难以置信。
“你怎么就觉得自己不能回乡里了?”周裕好奇道。
曾明泽说道:“那我不是刚出了事嘛,就算像您说的,不会被处理,但影响总还是不好的。”
“呵呵。用人哪里管这个?”周裕取下挂在鱼钩上已经精疲力尽的鱼,把鱼丢进脚边的网兜里,笑道:“你以为能从村里调去乡里、县里的老师都是教学水平高、道德方面没毛病的人?那都不是问题,该用的就用,不该用的,能力再强,道德好到天边去都没用。”
周裕坐回折叠板凳,说道:“我也要调岗了,下个月去乡镇任职。走之前最后拉你一把,至于以后怎么样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连串的消息惊得曾明泽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突然意识到,周裕应该是高升了,于是忙不迭的恭喜对方。
“别忙着恭喜,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周裕摆摆手。
曾明泽不解道:“难道还能是坏事,周哥,多少人抢破头都想升官呢。”
周裕苦笑道:“乡镇要比教育系统复杂得多,我连几个老师都管不好,现在下去管干部、跟老百姓打交道,心里还真没底。”
曾明泽全然不懂这些,不过却还是一脸笃定的说道:“周哥你肯定行的!要是连你都不行,换别人肯定就更没戏了。”
周裕也给曾明泽没来由的自信给逗乐了,笑道:“行不行总得试了才知道,人生难得几回搏,趁着还不算老,下去闯一闯也总是好的。”
当天晚上,两人在街边找了家不显眼的大排档,将白天钓来的鲜鱼交给厨房处理,大快朵颐了一顿。
席间,周裕趁着醉意,说道:“你小子是个人才,王峥我知道,那可是块不少领导都想咬上一口的肥肉,没想到被你小子给捷足先登了。”
经过周裕一下午的开导,曾明泽也彻底想开了,再提起这档子事,也不觉得如何丢脸,反倒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周裕突然问道:“你之前是不是以为,自己出了这么桩事,这辈子就算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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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曾明泽点点头。
周裕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小曾,你觉得人活一世,要想过得好一点,是应该多做对事还是少犯错误?”
曾明泽认真想了想,说:“那不是一回事嘛!不做错不就是作对了?”
“哪能一样。打个比方,你搞人家老婆算不算犯错?算吧!那不搞就能算作对事了?”
曾明泽点头道:“那我觉得还是少犯错容易成功。”
周裕大笑道:“你呀,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我看来,少犯错顶多能保平安,你看那些有钱有权的人,有哪个是小心翼翼、老实本分的性子?我跟你说,你这辈子能活成什么样,是龙是虫,跟你犯了多少错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只看你能不能作对那么一两件事情。”
周裕自顾自的小抿了一口杯中酒,缓缓道:“做人要虚,做事要实。有的人懂得很多道理,生活中却是个稚儿。有的人胸无点墨,却在红尘中游刃有余。为什么?前者徒有明德,后者却有阴功。”
曾明泽听得整个人都傻了,这与他一直以来信奉的为人处世之道迥然不同,可说这话的却又是他向来敬重的人,由不得他作耳边风听过就算。
临别前,周裕又不放心的叮嘱了曾明泽一句:“到了乡里,切记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其他的没什么,关键一点就是往后一定不要把别人对你的看法看得太重。这世界上就没有事实这样东西,只有认知,哪怕是偏见。你还年轻,一定要记住,在水落石出之前,一切赞誉或诋毁都没有意义。是非就像是一个不倒翁,结果一天不露面,它就不会表明自己真实的立场。”
当天晚上回到杨建升的租房,曾明泽辗转反侧,往时一沾枕头就能入睡的好习惯像是落在了别的地方,今晚任由他如何调整呼吸,脑海中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吃饭时周裕对自己说的那些言语。
周裕无疑是一个能干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年纪轻轻的就能从县直单位下去乡镇任职。曾明泽不由得庆幸自己此前的押注,好比无头苍蝇乱跑,没想到因缘际会之下竟给它找到了一颗遮风避雨的大树。
这两年,只要有机会,曾明泽就往周裕家里跑。逢年过节,更是从不空手。虽说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用,但曾明泽却并未因此而有所懈怠。
打小就在河边钓鱼的他深知一个道理,人情这东西就好比垂钓,不能急于求成,熬得时间越长,最后上钩的反而会是出人意料的惊喜。
好比这次,要不是人家周裕出手,自己很可能就得彻底断了教书育人的念想。这种时候还愿帮忙,那是人家周裕真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曾明泽暗自设想,要没有此前那么长时间的交往磨合,即便是一个职务比周裕更显赫的领导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拉自己一把。所以说,权势固然重要,但若没有私谊感情的加持,关系就是纯粹的利益交换,而绝不会出现雪中送炭的情节。
曾明泽平躺在床上,任由思绪发散飞扬,精神反倒越来越活跃,最后听到隔壁房的杨建升如雷般的鼾声响起,这才回过神来。
长夜漫漫,曾明泽踌蹴良久,最后还是拿出手机,给王峥发了条短信。
“我就要离开洞井小学了,勿念,保重。”
等了许久,没等来想象中那急促的信息回复音,曾明泽的心头不由得一阵失落。
就此掀过吧。
曾明泽在心里暗暗说道,然后关掉手机,缓缓睡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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