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门声中,包厢里有苍老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郝建跟着飞鬼仔进入包厢,发现里面的装饰与外面相比,少了些浮夸的奢华,只摆放着屏风,桌子和座椅,显得简约却不简单。
在正中央红木圆桌的背后,一位头发花白身穿长衫的老人,正在阅读手中的报纸,一旁的侍者泡着功夫茶。
“刘叔。”飞鬼仔恭恭敬敬地低声叫道,态度仿佛孩子见到家长。
老人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很深,沟壑般交错纵横,一双眼睛很亮:“阿红你来了?”
飞鬼仔原名宗楚红,他的名字有些女性化,因此很忌讳,整个九龙城寨,只有刘叔一个人能够这么叫他。
“刘叔,您怎么提前就来了?”
飞鬼仔快步走向圆桌,用茶壶给刘叔的杯子续上茶,然后有些抱怨地说道:“而且一个人都没带。”
“有阿红你在,我还不放心么?”刘叔笑着解释了一句,“再者说,我是来谈事情的,以和为贵,不需要打打杀杀。”
他的目光扫过飞鬼仔身后:“让他们出去吧,你陪我就行。”
飞鬼仔立刻转身吩咐小弟:“你们到外面守着,都给我机灵点。”说完刻意给了郝建一个眼神。
郝建点头表示明白,带着小弟们走出包厢,自己选择站在门口的位置,既能听到听到里面的声音,又可以第一时间冲进去控场。
包厢里面,刘叔继续阅读报纸,飞鬼仔坐在他旁边,踟躇着似乎有话想讲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阿红啊,你想说什么不用忌讳。”
“刘叔,角川先生又打过来电话。”
“哦?他说什么?”刘叔的视线没有从报纸上移开,漫不经心地问道。
“跟之前一样,我们……”
刘叔没有等飞鬼仔把话讲完:
“拒绝他!”
飞鬼仔顿时一滞,剩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阿红,你很小就跟着我,懂事又孝敬,跟儿子没什么两样,所以阿叔的性格你清楚。”刘叔说着放下报纸,推到飞鬼仔面前,指着上面的头版。
“你看看日国人在大陆做了什么?烧杀抢掠,这是要亡我华夏啊!”
“港岛归英吉利管辖没错,但咱们跟大陆都是炎黄的种儿。”刘叔语重心长地说道,“大陆打仗我们帮不上忙,可有些对不起祖宗的事儿,我们能拒绝!”
“以后,不要再提日国人了。”
“是,刘叔!”
“待会花脸程来了,阿红你把脾气收起来,别再像上次一样。”
……
……
我去,原来今天谈判的对象是花脸程?
竖着耳朵偷听的郝建心里登时凉了一半,这不是冤家路窄嘛?飞鬼仔这是怎么个意思,明知道花脸程是如何受伤的,还要带上自己。
是威慑花脸程?还是羞辱?亦或是别的目的?
不管怎样,绝不能跟花脸程碰面!
打定主意后,郝建冲守在远端包厢窗户处的小弟招手:“你过来,咱俩换换。”
刚调换好位置,还没等郝建松口气,斜对着包厢的电梯“叮”一声停下,侍者打开门,走出五六个人,花脸程赫然在列。
他被拥簇在众人中间,坐在轮椅上,被一个儒雅的中年人推着行进,那条包扎的结结实实的右腿很是醒目。
见花脸程一行人径直往包厢处走来,郝建尽量缩着身体,把自己隐藏在窗户下摆着的富贵树盆栽后。
等所有人进入包厢后,郝建蹑手蹑脚挪动几步,靠近窗户偷听里面的对话。
这些天他没少从帮会小弟嘴里套话,对于港岛如今各个帮派都有大致的了解。
其中花脸程这个人,是近三年间迅速崛起的,在此之前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凭着敢打敢杀的二愣子作风,花脸程很快就在众多帮会中闯出名头,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但令人不解的是,花脸程在地盘稳固后主动与所有帮会和解,并做起了烟土生意,由于他贩卖的烟土质量高,价格相对低廉,供货稳定,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将其他竞争者挤出港岛市场。
原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生意,但这几个月,日国军舰封锁了港岛水域。花脸程断了货,生意一落千丈,才发了疯一样寻找别的赚钱门路。
俗话说,赌毒不分家。刘叔的义安会控制着港岛大部分赌档,花脸程盯上了这门生意,自然就爆发矛盾冲突。
花脸程做事不考虑后果,刘叔年纪大作风稳重,一再退让,这才没有让失态扩大,青龙码头的小规模械斗已经是最严重的一次冲突了。
而今天,刘叔表现的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包厢内的谈判仍在继续,花脸程的嗓门隔着墙壁都能听得到。
“刘叔,我敬你资历老,但混帮会终归要用实力讲话。”花脸程面对刘叔一点都不露怯,讲起话来咄咄逼人,“还是那句话,九龙半岛的赌档分我三成。”
“吔屎啊你!”飞鬼仔第一个忍不住骂道,“有种拿烟土生意来换!”
“冇问题啊!”花脸程嘿嘿笑起来,“我拿一成份子换刘叔的赌档,嫌低的话大家还可以谈。”
他身后的中年人适时地插话道:“我们馆主这些年生意做的有多大,想必刘叔清楚,送你们一成,绝对不亏。”
“放你母的屁!白纸扇,别以为我不知道,莫卧儿那边的烟土根本运不进来,下个月整个港岛都得断货。”
“这不是正好给你们机会抄底嘛!”花脸程笑的很阴险,“日国人跟民国打仗,封锁航道是为了禁运物资,有英吉利海军在,他们进不了港岛。”
“顶多两三年时间,这生意不就又起来了?”
飞鬼仔气的满脸通红,正想再骂,被刘叔抬手制止。
“花脸,阿叔今天约你,是要解决问题的。”刘叔气定神闲地说道,“逞凶斗嘴冇有意义。”
“来,先喝茶。”
旁边站立的侍者走过来,端起新泡的茶,斟满两个青花瓷茶盏,分别推到两人面前。
“天心岩的大红袍,尝尝。”刘叔端起茶盏说道,“三十年前还是贡品。”
花脸程被噎了一下,又不好发脾气,恨恨地一饮而尽,砸吧两下嘴就要说话,却又被刘叔打断。
“你跟华莱士准将很熟吧?”
“啊?”
花脸程往桌子上放茶盏的手立刻顿住,脸上满是惊讶,连同站在他背后,被称作“白纸扇”的中年人,表情都凝重起来。
“刘叔讲的我听不懂。”
招呼侍者再次倒茶后,刘叔才慢悠悠地开口:
“英吉利远东舰队港岛中队,负责堵截偷渡与走私的华莱士准将,也是你的前主人。”
花脸程发迹前曾在华莱士准将家里做过一年的男仆,这是他最隐秘的一段往事,几乎没人知道,现在却被刘叔轻描淡写的道破。
他的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以前我就奇怪,没有任何根基的你,怎么就崛起的那么快。”
“并且全港岛就数你的货好。所有帮会,只要是涉及烟土生意的,谁没被差佬扫荡过。”
“唯独你花脸程,一次都没有。”
“我花钱出人都察不到你的底,直到前些天才得到确切的情报。现在来看,所有人都小瞧你了,花脸!”
“我就是人家的白手套!”花脸程咬着牙说道,背景都被人擦干净了,他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你想怎样?奈何得了我吗?”
“呵呵呵。”刘叔忽然笑起来,示意他不用紧张。
“我说过,今天只谈生意,不聊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