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月,十七日上午,平安京,东北郊野:
日本平城京和平安京,其形制、布局皆模仿中国唐代的都城长安和洛阳,尤其以对长安城的模仿更为显着。
在整体规划布局上仿照当时的唐朝京师长安的东西对称布置,而坊市的模数大小则与唐朝东都洛阳类似。
朱雀大道依照长安的朱雀大街,将平安京分为左京、右京(东侧是左京、西侧是右京)两个部分,右京称作长安,左京称作洛阳。
平安京的宫城(平安宫)位于京城北部的中央,相当于唐长安城宫城和皇城的结合体,而宫城内的内里和大极殿则相当于长安的宫城(太极宫)和太极殿。
皇城之外是作为一般官吏、平民居住的都城。
右京所处的地区多沼泽,后来逐渐荒废,城市的主要发展集中在左京。
贵族住宅区密集于左京北部,贫民则开始居住在超越平安京东限的鸭川川边,引发了向东扩展的趋势。
这是神无月十七的早上,风灾过后的第三天,朱雀大道两旁颓桓败瓦。
右京所见,满目疮痍,十室皆塌,已经没有完整的房子,哭声遍地。
左京的情况虽然好些,也是十室四损,人们愁容满面。
灾情严重,平安京中皇城沿途比比皆是赈灾的兵士。
然而,救灾抢险的士兵数量,仍旧严重不足。
毕竟,受灾的面积太大,受伤的人数太多。
平安京的朱雀大道上,扬起一阵泥泞,一队一队的骑兵从皇城内里向城外飞奔。
这样纵马急急的飞驰,铁蹄的响亮“哒哒”声,敲击在朱雀大道的青石板上宛如一曲战歌。
尽管想要低调行事,不想扰民,可时间紧迫,军队终是惹来沿途所有人的目光。
“救人啊……”
“帮帮我吧……”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丈夫……”
“孩儿你坚持住,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的……”
呼救求助的声音,悲戚凄凉……
朱雀大道上都是求救的声音。
被压在残垣断瓦之下,还有很多人,呼救之声若即若离:“救……命……救……命……”
断断续续的求救声,在废墟之下隐隐约约。
体力逐渐耗尽,血慢慢流干,求救的声音由大变细,逐渐的消失。
这便是代表着,又一条生命的终结。
若能早些将人救出来,便能挽救多一条性命。
可是,人力不足!
没有现代化的救援设备,也令救援的工作,特别的缓慢。
我看到这一切,心中不其然的想:汶川大地震时的画面,救援设备、人员是多么的重要。
然而,在一千二百年前,救援设备少得可怜,这里是古代,这里是东瀛,一切只能靠人力。
这么多的士兵在朱雀大道上奔驰,是要去哪里呢?
是来救灾的吗?
军爷,救命啊,救人啊!
怎么不救人?
怎么不停下来?
不是救灾的,他们不是救灾的!
是——是出城的。
难道不管我们了吗?
没有人管我们了吗?
风灾的损坏,加上夜雨,令深秋的寒冷气温变得特别的反复无常。
没有房子,人是无法熬过这个冬季的。
寒冷比饥荒,更快、更迅速的褫夺生命。
风灾倒塌的房子里,掩埋着亲人的尸体,幸存的人也是生死难料。
这厢尸骨未寒,那厢路有冻死骨。
前路茫茫,生存的希望也变成奢侈。
这日子还怎么过?
天灾中幸存的人民,人心涣散,人心危危。
人心显然是引发更大灾难的因素。
“邪灵作祟”——似乎成了一个诅咒。
这个诅咒,令人们心中的希望,也逐渐消亡。
人一旦失去希望,人心不再,一切都将失控。
光明、希望,是救赎人心的唯一方法。
然而,又有谁能给予人们一个希望?
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一个前路光明的希望?
天灾是人祸的导火引子,令平安京好像埋藏了一个,不知道何时爆发的炸弹。
或许一句煽动的话语,就可以轻松将天灾的危难引导为人们的躁、动。
躁、动演变为暴动,将这场人祸引发,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这一切都在酝酿着。
被不为所知的酝酿着,等待着爆发的合适时机。
天灾加人祸?!
平安京将不平安。
昨晚下过雨,朱雀大道的地上布满大小不一的水坑。
军队在道,踏着水坑前进,扬起一大片泥泞水。
泥土湿滑,马儿在地面上践踏而过,浅的地方,踏出深深的马蹄印子,水深的地方马儿脚满是泥泞。
路并不好走,无奈却要急行军。
奔驰在朱雀大道上的军队,激起一层层的泥泞水,溅得路上的人们急急躲避。
众人都不禁望向朱雀大道上飞驰而过的骑兵,不禁窃窃私语。
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这么多士兵,是兵变吗?
一大批人马在城门外分道扬镳……
一队往西北郊山林……追寻空海大师而去……急于与空海大师汇合的侍卫们,急急向林中山道奔驰。
另一队往东北郊外……接回平城上皇女眷……这是要事,嵯峨天皇亲口御令,不容有失,阿保亲王与安倍真胜精神抖擞,不敢懈怠。
最后一队,必须将城外的带罪被贬的皇室血脉,逐一带回城内交予空海大师集中保护起来。这是左近卫将监纪清成的职责所在。
在东瀛根据惯例,一旦上皇驾崩,或者失去权力,作为上皇的女眷,应全部离宫,于皇室寺庙中出家。
平城上皇因药子之变出家为僧,上皇女眷自然也是要跟着出家的。
这是惯例,皇室的惯例,无人例外,却又似乎有人例外。
接回上皇女眷,不是去皇城的御庙,真是奇怪。
上皇女眷甚至不在寺庙中修行,却在皇城的郊野中,真是毫无道理。
虽然毫无道理,此事却必有原因。
阿保亲王与安倍真胜自然知道不该深究原因,不该知道的事,知道的人必死。
上皇女眷的身份是秘密,她是所在地更是秘密,不可告知于人。
路上阿保亲王与安倍真胜心中各怀心事。
这所院子,是一个僻静的所在,是东北郊野一间不起眼的院落。
简单的建筑看上去就知道,这是一个私宅,绝非皇室御用的建筑。
她并没有出家,而是以静养的理由被人安置在东北郊野。
她想要出家,不过却由不得她。
出家是她唯一的路,然而,却有人连她这唯一的路都封住了。
这个院子很清幽……用来隐居着实不错。
以静养为由,实质是被幽禁,上皇女眷自从药子之变后一直住在这里。
四周的环境幽静……庭院中很宁静……花丛中的人很安静……
不……应该用“恬静”来形容更合适。
在这幽静、宁静的院子中,一个恬静的女子站在花丛中。
飓风过后,花园中狼藉一片……
女子远远的站着……站在花丛中,站在狼藉一片的花丛中。
灾难过后的凄凉气氛,衬托着她孤单的身影。
看着她的背影,令人心中自然涌现出恬静……
用恬静来形容她很适合,很贴切。
静养……
这就是她存在于这里的原因。
静养,顾名思义是与世隔绝。
与世隔绝,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唯一能保护家人的事。
所以,从她来到这里,就顺应着一切,服从所有的安排,为了自己更为了儿女。
这里一点儿都不起眼,平城上皇女眷竟然在这里?
令人感到意外。
无论是天皇驾崩或者是出家,后妃的命运就将非常凄惨。
皇后或者是有名位的女眷,都逃不过出家的命运。
这些女眷出家,一般会有独立的修行之所。
如被册封为某某门院,则有固定的粮饷,不再需要为三餐忧虑。
因此门院是一个封号,亦是衣食的保障,是后宫女眷致力争取的。
作为平城上皇女眷,前太子高岳的母亲,她不应该在这里。
她应该处身于皇室寺庙之中才对。
这个神无月十七的清晨,风寒露冻,宁静的院子中没有人。
她静静的伫立在狼藉一片的院子中,站了好久好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静静的回到房间。
房间的格子窗,只打开了一条缝隙。
她背对着格子窗而坐,黑色长发长长垂于身后,淡黄色的小褂,配衬着黑发上的淡黄色绳发,发绳将黑发的尾端结为一束。
她身前是一个与枯木龙吟款式相同的七弦琴。
枯木龙吟琴是唐代名琴,琴身平直毫无变化,样式简朴典雅。
枯木龙吟是佛教之语,意思是:犹言在阒寂中能听到巨响,意谓绝灭一切妄念,达到不生不灭的大自在境地。
这个七弦琴以枯木龙吟为样式,是要绝灭一切妄念,求大自在么?
她的手停在琴弦之上,从背后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似乎若有所思。
唐国的名琴落在上皇女眷的手中绝不令人意外。
意外的是,上皇女眷不但没有出家,被幽禁着,却仍能使用如此金匮的乐器。
这个琴,又是否是枯木龙吟真品呢?
将她静养在此的人,到底是谁?
她纤美的背影,令人感到那么的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
在梦中!
谁人的梦中?
是……是他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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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龙吟是唐代古琴,后为著名琴家汪孟舒旧藏,琴面的象牙末、孔雀石漆灰等均为汪孟舒所补,后来先生担心此琴有失,就将琴保存于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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