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母有些奇怪,疑惑谁还会联系病成这样的老头子。
她伸手按下老伴儿脖子上的智脑投影开关,通讯界面上,曾明卿的头像被展示出来,头像下方显示的是老两口通讯录一直没有舍得删除的名字:“卿儿”……
曾母捂住了嘴,她不知道是谁会跟老伴开这样的玩笑,还是月球基地的通讯系统出现故障串号。
智脑的呼叫声有些刺耳,曾父的身体从哆嗦变成颤抖,嘴里支支吾吾地发出牙牙学语般的声音。
曾母赶紧放下碗安抚老伴,智脑此刻被老伴的下巴挡住,一时无法关闭其扰人的嘟嘟声。
父亲没有接电话,曾明卿想了想,猜测他肯定在工厂里忙。
天启计划的工作任务很重,老爸又是天启舰队月球资源舰“天市号”的设计团队成员,肯定每天脚不沾地,忙得不可开交。
她有些遗憾,想到只好让妈妈向老爸转达自己还活着的好消息,于是曾明卿转而发起对母亲的呼叫。
此刻,刚刚与韦子见通完话的韦母,也第一时间尝试呼叫亲家母,想分享人类拥有虫洞通讯的喜讯。
韦子见没有告诉父母曾明卿被复活成数字人的消息,因为人工智能“女娲”通知他系统升级,曾明卿暂时不能出现在智脑里。
为了不让家人心生遗憾,他决定等曾明卿的系统恢复后,由她亲自与双方的家人联络。
两个呼叫同时在沈老太太的智脑里响了起来,还在帮老伴按摩助其镇静的她有些无奈。
今天咋了,通讯这么频繁。当两组通讯界面同时被投影在客厅中后,曾母有些心跳加速。
一边是亲家母——韦子见妈妈的呼叫,另一边还是那个让她无比熟悉却又心悸的头像和名字——“卿儿”。
下意识地,沈太太接通了韦母的来电。
一身工作服的韦母,其身形成像在面前,立即笑逐颜开地向她分享韦子见和韦素月的近况,还有让人吃惊的虫洞通讯技术。
曾母的心脏脉搏开始转为狂跳,她聆听着亲家母的述说,心中却在思考虫洞通讯和本不应该出现的女儿的来电之间,存在怎样的逻辑可能性。
一瞬间,她甚至猜想会不会人工智能已经拥有穿越时空、使人类与过去通话的能力。
标记为“卿儿”的呼叫中止消失,曾母心惊肉跳,下意识地轻抚着胸口。
自己一定是想多了,这种情况不是通讯系统出错,就是冒充的诈骗电话。
她开始集中精神与亲家母交流,顺便也说起老伴的病情。
“咻”的一声,一条信息弹了出来:“妈,我是曾明卿,接电话。”
曾母惊呆了,一时间竟然愣在原地,失魂落魄一般。
“亲家母,亲家母,你怎么了?”
韦母发现通讯视讯中的异常,赶紧呼喊身边韦子见的父亲。
“老头子,快来,亲家母不对劲,赶紧叫医生过去。”
韦父凑过来一看,也发现沈太太神情呆滞,立马说道:“我们马上赶过去,你路上给医疗中心打电话”。
说罢,韦父抓起外套准备就穿衣出门。
“不不,没事儿,我有个……紧急电话,待会儿回给你们。”
说罢,曾母切断了和韦亲家的通话。
无论署名“卿儿”的来电和信息是真是假,她不想当着亲家的面让他们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
“卿儿”的呼叫在信息过后紧跟着再次响起,曾母压抑心中的紧张,捂住欲哭的嘴,一只手伸向投影在空中的通讯界面。
看着女儿微笑的头像,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迟疑片刻,最终鼓起勇气点击接通的按钮。
三维实时投影出现后,终于接通的曾明卿非常激动,她撒娇嗔怪道:“妈,你咋才接电话呀?”
曾明卿的形象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就是自己活生生的女儿;陌生的是影像中的女儿竟然如此年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那么的青春靓丽、活力无限。
曾母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两行热泪瞬间滚落脸颊。
时光仿佛倒流,她好像回到女儿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年代。
听着心爱的宝贝在自己面前快语倾述,时而语声甜腻,时而苦念双亲,曾母终于清楚了前因后果。
但是当她知道眼前的女儿是被人工智能复活的仿生人时,纠结矛盾涌上心头。
她双手不自觉地摇动身侧的老伴,口中喃喃道:“老头子,你听见了吗,这是不是我们的女儿?卿儿说她活过来了。”
曾明卿虽然对父母在工作日都没有上班、却一起在家感觉有些奇怪,却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父亲的异常。
她以为老爸也像妈妈一样,看见重生的自己后,因为震惊而一时激动语塞。
由于仿生人没有泪腺,她在向母亲激动地述说时,只感觉到体内的温控系统加速运转,以应对情感芯片超频提速产生的散热需求。
可是她始终无法像真实的人类一样,从身体发肤、发自内心地促发出情感反馈。
久病痴呆的父亲突然站了起来,甩开曾母的搀扶,两腿颤颤巍巍地挪向厨房。
曾父嘴里说道:“卿儿回家了,我去给她煮酒酿。”
已经疯癫痴呆的老伴,居然还记得女儿最爱吃他做的酒酿圆子,曾母再也架不住内心的煎熬与悲伤,瘫坐在地,痛哭起来。
曾明卿顿时慌张,她才发现父亲重病成痴,而此刻母亲捶胸顿地,情绪陷入崩溃。
曾母大声地哭诉道:“我的卿儿啊,你回来啊。回来看看你的爸妈吧,你叫我们怎么活呀。”
曾明卿这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父母并不会因为她的出现,而生出宝贝女儿死而复生的惊天之喜,这只会加重二老失去至亲至爱的伤痛。
仿生人虽然继承原主的记忆和思维,却永远无法替代父母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抚养长大的亲生“骨肉”。
仿生人就算逼真到根本无法识别真假,也永远替代不了父母子女之间灵魂的感应与血脉的交融。
曾明卿的目光瞥见户外玻璃穹顶下自家的小院,那是她儿时玩耍荡秋千的地方。
空荡荡的秋千还在,旁边却有一小堆新垒的土。
土堆前残留着燃尽的香烛,还有一盘自己爱吃的南汇西瓜。
拉近视线看向坟前的石碑,上面赫然阴刻着七个大字:“爱女曾明卿之墓”……
通讯的影像忽然抖动起来,茶几上的水杯跌落在地,通讯信号失去稳定,母亲的立体身形被扭曲成螺旋状。
曾明卿大喊道:“月震了,妈、爸,小心……”
三维投影猛然消失,曾明卿面前的通讯终端现出四个大字——“意外中断”。
“扁鹊号”医疗船的广播声响了起来,这是“女娲”的声音。
“亲爱的人类移民们,根据超级时空网络发回的消息,我们检测到月球轨道异常,虫洞通讯遭遇强磁干扰暂时中断。”
“待问题查清后,我们将第一时间恢复通讯,请大家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