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镜斋真的打算亲自前往南溪村吗?”李应升的大脑在飞速过滤一些刚接受到的信息,说道:“署官在这个时候离开县衙,如果县城出了什么乱子,他可要担杀头的责任。”
黑衣人回道:“消息确凿,我已确认。”
李应升踱了两步,看着黑衣人,说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但我信不过林镜斋这条老狐狸。以他的性格,不会这么孤注一掷,他在崇安一定还有后手。”
黑衣人沉吟道:“此刻就算翻遍崇安,也难找到三日存粮。就像西北一样,民乱一触即发,李大人,是时候考虑向巡抚、总督报告崇安的情况了。”
“看来你的定力还需要多加修炼,”李应升笑道:“假道伐虢,不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吗?怎么林镜斋一变招,你就跟着坐不住?在我看来,林镜斋之所以下定决心亲自出马,一定是拿到了一些能改变局面的东西。比如,陈岩手中的地图。又或者,一朵梅花?”
黑衣人一凛,说道:“大人的意思是,陈岩那老狗把地图卖给了两家?京城方面暗中给了林镜斋什么承诺?”
李应升的脸色慢慢地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当你说起京城时,你在说谁?你得弄清楚,现在京城坐在上面的可不止一位。叶刚一定心里有数,要不然也不会把你派来福建。”buwu.org 梦幻小说网
黑衣人连忙抱拳道:“属下说错话了,请大人见谅。我不管京城有谁,身在福建,只听从大人的调遣。”
李应升面色放缓,慢慢地说道:“这年头,是敌是友很难分辨,我们只做好分内之事。你现在去准备车马,我们一个时辰之内启程。”
“我们也去南溪吗?”黑衣人问道。
“不,我们回福州。”李应升一字一顿地说道。
黑衣人不敢多问,转身走出了房间。
李应升望向窗外。天空没有阳光,长街一片冷寂,对面破败的县衙也与往日无异。几位乞丐坐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面前的破碗里一个铜板也没有,这样的清晨让人觉得有些沮丧。
李应升整理了下行装,也走出了客栈。一个小乞丐来到了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伸出了脏兮兮的饭碗。李应升看了看这个面色黝黑的小乞丐,从怀中摸出了一两银子,放在那只饭碗中,并从碗中拿走了一个纸团。小乞丐的目光闪烁,仿佛还想说点什么,却只听见李应升压低声音说道:“走吧!”
小乞丐迅速收起银子和饭碗,往街尾转角处跑去,一眨眼的工夫,已不见踪影。
李应升不动声色地走回房间,打开纸团一看,里面画着一张人脸,虽然画功粗糙,但很易辨识。李应升认识这张脸,就像认识自己。
“原来如此。”李应升的心里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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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长街转角处,那个小乞丐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面对没有太阳的天空,手里依然攥着那锭银子。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可以用这一两银子请爷爷吃上一大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而在他有限的生命里,他从不知道面的滋味,更别提牛肉了。他不会喜欢这个世界,就像大多数人一样。
黑衣人站在小乞丐尸体旁边。他并不打算将孩子手里攥着的银子拿走。一个小乞丐手里攥着银子死去,这在崇安不会是一件司空见惯的小事。总会有衙役来收尸,总会有人发现这锭不该出现在乞丐手中的银子,总会有人将这件事报告林镜斋。那么,林镜斋总会知道,这个小乞丐在死前见过谁,或者,这锭银子之前的主人是谁。然后,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得知:为什么那个人要给小乞丐这么多钱,他从小乞丐那里得到了什么回报。这样,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有趣。
但对自己不利的是,黑衣人还不知道小乞丐究竟交给了李应升什么。以及,李应升作出的返回福州府的决定。黑衣人并不想回到福州府。在那里,李应升可以随时随地解决一些他想解决掉的麻烦,并且保持一种超然物外的姿态。而自己,即将错过一段隐秘的历史,失去前来福建的意义。
出于职业谨慎,黑衣人还是在离开之前例行检查了一下小乞丐的尸身。小乞丐已经死了,死透了,这点毫无疑问,黑衣人自出道以来还从未失过手。但死人有时也会说话。黑衣人不是特别善于和死人交谈,这是他职业生涯的短板。上一次与死者交谈的经历还要回溯到在福州府的那个夜晚,他与躺在地上的另一具黑衣尸体进行过短暂的眼神交流。他没有读懂那具尸体的眼神,也不知道对方躺在那里的原因。这让他在与李应升的交往中,一度显得很被动。
于是这次,黑衣人将小乞丐全身上下、里里外外进行了周密的检查。乞丐之所以称之为乞丐,就是因为他们一无所有,这位小乞丐也不例外。他身上除了一件破烂的衣服——如果它还能被称为衣服的话,只剩下几只干瘪的跳蚤。
黑衣人不屑地将跳蚤一只只碾死,突然,他发现手指上的颜色似乎有些不对。
是黑色。而不是惯常的红色。
黑衣人慢慢地拉开小乞丐的衣服,看到胸前皮肤上呈现一点一点的黑斑。如同黑色的星星一样,散发出鬼魅的色泽。
黑衣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开始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这个错误可能会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