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葭扑愣翅膀飞出鸿蒙宫,正看见宫门口围着许多人。
那些人都在仰头看他。
有的表情错愕,有的眼神惊慌。
戚葭直接落了下去,正好落在朔灵边儿上。
“君上。”
朔灵见了他,率先行礼。
戚葭也跟对方打招呼,随后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他指的是那些站在朔灵面前、普遍须发皆白的老者,还有几个看上去也挺年轻的仙人。
方才刚睡醒时为了探知虞白溪下落,戚葭有放出过自己的神识,然后意料之中,他没在鸿蒙宫中找到那渣龙的影子。
但意料之外的,碰巧让他听到了一群人吵架。
朔灵回答:“这些都是仙族宗老们,这位是陛下的堂兄长,槐积仙上。”
“哦……”戚葭看了眼那站在最前面、方才声音也是最大的那位,道:“你不介绍的话,本君还以为他是你们天族宗亲的大族长呢。好嚣张的架势啊!”
他这样一说,方才的确说话最多的槐积仙上:“……你!”
戚葭轻轻一搭眼睫,却不理会那槐积仙上,也根本不看对方作何反应,只问朔灵曰:“那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方才说,陛下没有红鸾星动过,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朔灵稍微露出纠结的神色,片刻后委婉回答说:“……意思就是,他们说陛下还是条处龙。”
“处……”戚葭眨了眨眼睛,惊奇地问:“这东西外人还能看出来?!那你们陛下也太惨了吧,岂不是一点隐私都没有!”
“就是说呢!”朔灵点头附和。
很显然她曲解了戚葭只是单纯询问的初心,开始猛烈输出:“饶是司命也不可随意探查透露陛下的星象!再说那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君上明明与陛下琴瑟和鸣,恨不得日夜交好……”
“咳。”对于朔灵仙子的后半句话,戚葭可不敢认同,毕竟昨夜她们陛下都中途跑路了!
但这会儿正吵架呢,很明显对面那伙人对自己的敌意很深,他便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啾威风。
于是戚葭换了个问题:
“他们这么在乎虞白溪是不是处龙干嘛?”
“世人皆传陛下不能人道,若陛下不能人道便龙嗣无继,天界只能从宗亲里找到适合的人做太子,甚至接任下届天帝之位。”这个问题是韩默回答的,没有人比整日负责帮陛下为这些事吵架的他,要了解各种隐情了。
韩默看了一眼对面的虞槐积:“但虞氏人丁单薄,目前陛下的小辈中,唯有槐积仙上膝下有一子资质尚佳。”
“懂了。”戚葭半浮在空中,抬起翅膀搓了搓自己的小下颌:“也就是若没有本君,那太子便可能是这位的儿子了。”
“怪不得你这般着急,这么早便找上了门。”这后半句,戚葭是对着虞槐积说的。
“胡说,什么太子之位,本仙只是担心陛下被妖人蒙蔽!……”槐积仙上立马反驳。
事实上自方才开始虞槐积便一直试图打断他们说话,但奈何那三人都相当我行我素,还相当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说!
眼下那浮在半空中的鸟终于面向了自己,虞槐积便又重新打量起这只鸟……真是怎么看怎么普通,昨日他听到陛下立后的消息有多惊诧,现在就仍旧有多不敢置信!
不过好在,这只外表普通的小鸟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城府,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就与仙侍议论起来……
戚葭说:“那么你口中的妖人便是本君喽。”
槐积仙上:“陛下红鸾星未动,从未与人交好,你却凭白声称你怀了龙嗣,这不是妖人是什么?”
空中的小胖啾却保持托腮腮的姿势:“可我觉得如果我是妖的话,应该也是只妖鸟,不是妖人。”
虞槐积:“……什么玩意儿?”
戚葭:“哦,如果你的妖人是在骂人的话,那太不尊重妖族和人族了吧,哎,亏你还是陛下堂兄,这样可不好。”
虞槐积:……???
“你这妖人,休得胡言乱语扰乱视听!龙嗣之事本仙劝你还是立即如实招来,欺君罔上可是重罪!”
终于说到正题,虞槐积掩去一瞬间的面目狰狞,姿态上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一只鹦鹉闯进了九霄云殿要天帝负责,天帝便毫无征兆地忽然立了后,此种匆忙程度任谁看都有问题。
更何况司命万分确定陛下红鸾星未动,这样的话他们又是哪儿来的孩子?
更尤其是,天后来了一日,陛下从未传过仙医……
思衬了一夜,虞槐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些都是天帝安排的一出戏。
随便找来一只鸟声称怀孕,便立了天后。之后天后揣崽揣个万八千年都是有可能的,这其中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拿来给天帝发挥……说不定到时候天帝真能弄出个太子来。那自己的儿子便再无机会登帝……
但这种猜测,若无切实证据虞槐积是万不敢提出的。
他不敢指向天帝,便只能针对准天后。
以清君侧的名义将事情闹大,或许就能从这位天后身上揪出错处,进而揭露天帝的阴谋。
虞槐积加大力度威胁:“本仙及宗老们今日过来,都是为了陛下!若被我们知道你怀的孩子都是假的,蒙蔽天帝圣听以换取天后之位,第一个便会将你打入重狱,日日受烈火雷锥之刑,到时候别指望谁能护得了你!”
“你话好多哦,说够了么。”戚葭打断了他,懒洋洋地在空中打了个哈欠,又用小翅膀托住自己的肚皮:“槐积仙上口口声声说我撒谎,可立我为天后可是天帝亲自手书诏书立下的旨意,如此一来,难道你是在暗示天帝傻到可以随便被鸟骗,还不如个幼稚小儿?”
“……”
戚葭此话一出,虞槐积瞬间被噎了一下——他怎么敢说天帝傻!
至于他身后的宗老们则都连忙低下了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生怕惹到麻烦。
见自己找来的这些宗老们不肯主动出头,虞槐积只好又生硬地道:“休得挑拨本仙与陛下间的兄弟情分,天帝威仪岂容冒犯!你只管说你腹中龙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莫要等到本仙请出上古仙器乾坤镜,给你照上一照,看你腹中之子究竟是不是龙子,让你无处遁形你才肯承认么!”
“既然你那么担心你的好兄弟天帝被骗,如此忠心耿耿,那你直接去问他就好了呀!”
戚葭:“你之所以一大早便来找本君,不去找陛下,不过是慑于天帝淫威,不敢去问罢了。”
“不过天帝威仪不容冒犯,那天后的便可以随意冒犯么?”
半空中的嫩黄小鸟吐字清晰,字字珠玑直敲在人心上,他转头问:“朔灵,冒犯天后该怎么处置?”
朔灵回答:“轻者在轻狱中监禁数日,重者入重狱,受重刑,抽筋拔骨皆有可能。”
“哦~”戚葭点头应了。
虞槐积也听懂了,登时抬手指鸟:“你什么意思,你……没有天后宝鉴,你算什么天后!……”
“那便算你冒犯准天后吧。”比起激动的槐积仙上,戚葭的语气要平静许多。
他平静地祭出了自己的天后令牌,语气玩味但眼神清明:“言语冒犯只能算轻罪,那便罚槐积仙上去轻狱呆上几天吧,静思己过,好好反思下自己的言行。至于其余宗老……”
“你敢!”槐积仙上未等他说完,已然大叫道:“你才来了一天,竟敢发落本仙了?本仙可是陛下的亲堂兄,陛下唯一的兄弟!……”
“朔灵。”
天空中的胖啾掏了掏自己耳朵,声音清脆,不怒自威:“天后要处置罪犯,通常由谁来执行?”
朔灵听见这问题直接就笑了,抬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韩默,表示巧了:“天卫营,专门护卫玉京秩序,听从天帝天后命令。这位便是天卫营将领韩默韩将军。”
“啊……对!”被朔灵推到戚葭面前的韩默终于再度出声,“小仙韩默,见过天后君上!”
他说完就一抬手,叫来了自己的几名手下,四名仙兵直接执行天后命令,掏出捆仙索将槐积仙上羁押。
而仔细看,指挥这一切的韩默将军在嫩黄色的小鸟面前虽然腰杆儿挺得笔直,颇有大将之风,可面颊上却多了二抹坨红。
那边的槐积仙上试图反抗。
韩默立即威胁他道:“天后令牌在此,槐积仙上您可要想好,您这一反抗,反的可是整个天界啊!”
槐积仙上:?!
槐积被吓住,而威风凛凛的将军再转回来、看见那只鸟时,脸不自觉地又开始变红。
在旁边看清一切的朔灵:……?
戚葭视线在那些目光躲闪的宗老们脸上扫过一圈,忽而语气轻松道:“大家不必紧张,本君奖罚分明。宗老们既然没有冒犯本君对本君不敬,本君必不会连累到你们。相反,若真有事,诸位大可请人通传,本君身为天后,必会配合各位长辈提出的合理安排。”
眼见众位宗老都松了口气,一旁的槐积才感到大事不妙,恨不得破口大骂。
他只想到这一切都是虞白溪找人演的戏,却没想到这小胖啾竟真敢私自动用天后职权……
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他竟不怕虞白溪……
一干人散去后,鸿蒙宫外终于安静了。
朔灵仙子还端正站在一旁回顾刚才的一切,韩默将军在自己崇拜之人面前,仍旧不敢抬头。
朔灵:“君上真是太帅了,那个槐积仙上啊,平日里没少在玉京里作威作福,还每次都避着陛下偷偷地,就像阴沟里的鼠精!”
韩默在一旁猛点头:“太天后不在玉京,陛下这边便没什么可以主持公道的长辈了,他又是陛下的兄长,不犯大错陛下也不好管他,宗老们又不作为……现在好了,君上来了,正适合处理这种宗亲问题!”
朔灵跟着觉得解气,握拳:“是时候叫他吃些苦头了!”
韩默又忍不住迸射出崇拜目光:“君上方才气势凌人,威仪万千,真是天界主母的风范,不愧是……不愧是天后君上!一般人即便手握令牌,估计也不敢如此发号施令……”
朔灵:“你说什么呢,君上是正统天后,只要不独行专断,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做的?”
韩默:“啊是是,我,小仙是真觉得君上厉害,君上跟别人都不一样,当然君上也的确不一样……”
韩将军局促并胡乱解释着。
戚葭:“……”
别说了,其实刚才他啾心里也打怵。
不过面对那种嘴脸的人,圆啾虽无记忆经验,却就是知道该怎么去对付。
戚葭又看向还跟朔灵仙子一起吹自己彩虹屁的韩将军:“这位将军是……”
他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要喷火。但每次自己与其对视,对方又匆忙瞥开了,就挺奇怪的。
韩默连忙躬身介绍了下自己。
以及自己之后专门负责保护君上的职责。
“哦,所以你找本君是来上任的。”戚葭听明白了,又扑了下翅膀:“对了,他们方才说虞白溪还是条处龙,这是真的么?”
朔灵:“那怎么可能,陛下不是已经有您了么!也已经有了小殿下!”
韩默:“……”
韩默沉默。
戚葭又问:“方才槐积仙上所说的乾坤镜又是什么?”
“那是万万年前的玄镜仙人留下的一样法器,能照一切眼法不得观者。”
这个问题韩默能回答,见君上问了,他忙抢先答道:“不过据说数十万年前上上任的玄镜仙人于太古秘境中得道化神,此法器便也被遗落在太古秘境中,不知所踪。”
“这么说来,我怀没怀用那镜子一照便知道了……”
戚葭喃喃自语,又转而打听:“那太古秘境又是什么,很危险么,为何至今无人取出乾坤镜?”
一边叹服于君上问问题的敏锐和犀利,韩默一边说:“太古秘境乃是上古大能御天仙人化神时,留下的肉身所化。里面据说宝物无数,却也不是凶险,而是幻境重重。且两万年才会打开一次,是以……至少这数十万年来还没人从中寻到乾坤镜。”
韩默又说:“不过为了寻到那柄灵镜,咱们天界也做了好些年的准备了,探得太古秘境今年便会再现世一次,大家都觉得这次必能找到。”
“原来如此。”戚葭说。怪不得那槐积仙上威胁他时会刻意提到乾坤镜,原来是有可能会找到。
“嗯嗯。”韩默在自己敬重之人面前却收不住了,只要不是陛下特意叮嘱不能说的,他就忍不住想要多说:“主要是陛下也已决定亲自前往。”
“陛下出手,必定一击即中,总不会有偏差的。”
“哦,是么?”
不想胖啾却一歪毛脑袋,又忽地冷笑一声:“呵。”
韩默:“?”
……他怎么觉得君上的这声笑,跟陛下有时候莫名哂笑给人的感觉好像……
都那么阴森森的,怪吓仙的。
大朝会散了以后,众臣告退,唯有虞白溪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上没动。
一只嫩黄小鸟扑愣着翅膀慢悠悠地飞了进去,直接落在天帝的桌子上。
“你怎么坐在这儿,不回宫?”嫩黄小鸟问。
“你来了。”天帝说。
嫩黄小鸟一扑小翅膀:“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在这坐着不动?”
天帝一耷眼皮:“是知道你来了,所以没动。”
“那我要是不来,你回鸿蒙宫找我么?还是去未央宫看我?”嫩黄小鸟契而不舍地追问。
天帝:“……”
“你果然是在躲着我!”戚葭不乐意了,直接飞到天帝的肩膀上,声音很凶:“说吧,昨晚你怎么回事儿?!你怎能那样对我!”
……
殿外,眼睁睁地看见戚葭飞进云殿的一干仙臣们:“……”
同样不小心听见未来准天后“呵斥”他们陛下的声音。
都沉默片刻后,首辅仙臣仰天喟叹:“帝后感情深厚,实乃我天界之福。”
其他众仙臣忙附和:“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