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反天罡

“陛下看看这个。”戚葭特别好看地笑了下, 眼底落着万千星河。

他将自己手中的玉简给虞白溪看。

“这便是……”虞白溪直接以神识探入。

戚葭的玉简里,勾画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法阵。

虞白溪在戚葭的识海中见过类似的阵法,但因那是属于戚葭记忆的片段, 当时见了并不清晰, 如今才不过几日,这阵法就已经被他完善得差不多了。

这几日他们闭门不出, 戚葭便都在研究这个。

至于这阵法的作用。

“若真能开启此阵, 届时无论那位躲躲藏藏的神君是否出现,神族都必将消亡。”戚葭郑重其事地说。

这个阵法名叫四象大阵。

但戚葭却给它起名曰倒反天罡。

它的作用是将一切能量还给被剥夺者本身。用在此方天地间的作用,恰好就是反吸神界的元灵,以供给下四界生灵。

是以叫倒反天罡,最合适也最讽刺。

即便是神族,寿数上限也该只有一百万年。

而如今, 已经有一百多万年四界再无人飞升成功。

也就是说, 如今还生存在神域的神族, 全部都曾靠着吸纳下界元灵过活。无论是主动还是非主动, 无论是否参与过掠夺, 都已经是违逆了天道的存在。

万年前戚葭决定赴死时、他们计划的一环, 便是戚葭在沉睡之际窥探天机,或许可以习得此阵,为今日之事添一份保障。

他也的确不辱使命。

虞白溪摩挲着这枚玉简。

这种精妙的阵法,若非天道指引, 便是最厉害的符篆大师也无法完成。

可天道的指引一向都是不完全的、模糊的。

能从模糊的线索中完善出这样一个大阵, 四界之中,也唯有凤琰一人能够做到。

“夫人辛苦了。”

相贴的额头略微分开, 天帝的薄唇抿紧, 刻画出锋利的轮廓, 表情也分外严肃。

虞白溪甚至有理由怀疑,戚葭先前的失忆,并非因为重生、体内灵力受阻严重,而是因为他强行接收了这样巨大的信息。

“这有什么?”

戚葭漂亮的眼睛睨起,不甚在意地说:“小事儿。”

这些对于戚葭来说的确是小事。

“只是催动这阵法……既为四象大阵,便需要四位上古遗族来齐力催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在火堆旁边伸直了一双长腿,戚葭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姿态慵懒又不羁。

“陛下是龙,又有木属性,可为青龙位;我为火鸟,可作朱雀位。至于玄武和白虎……”

“唉对了。”

戚葭又微微侧身拿起棍子,戳了戳烧得正旺的炭火:“陛下还记得咱俩还曾经救过一只小乌龟的事情么?”

曾经一共就单独相处过四回,自然每一幕都记得,虞白溪点头:“记得。”

那是他们第三次单独相处时的事。

在不度山上,照顾重伤且病重的老祖的时候,戚葭还捡到了一只小乌龟。

小乌龟是真的小。只有巴掌大小。也不知是怎么掉进血河里了,整只龟都昏昏沉沉的,但周身灵气充沛,不是普通龟。

……准确地说,他的外形也不算是乌龟,说是顶着龟壳的小蛇还差不多。

当时的凤琰抬手将那只小“乌龟”吸入了自己的掌中,再顺手一探,就把它递给了虞白溪:“祂属水。劳烦殿下渡些灵气给祂?”

还是太子的虞白溪便抬手接过了那只“小乌龟”。

他给祂渡了灵气。

之后,他们又合力养了祂几天。

临分别时,因为已经得知了神族的阴谋,戚葭需要匆匆返回妖族报信,表示自己不方便安置祂,虞白溪便应承下来,叫他不必担心,他必定给这只小龟找到族人。

“当时我都没想到,那只小乌龟竟然是……”戚葭声音幽幽:“我前几日见过他,他都长那么大了!”

天帝稍微一顿。

“……时隔万年,凤琰竟一眼就认出了他。甚至。”

虽然知道戚葭这会儿问起那只龟的意思,但虞白溪灰蓝的眼中仍旧闪过一抹幽深的光:

“你见他时,都还未恢复记忆。”

未恢复记忆,却认得那只带龟壳的小蛇,这乍听起来是不太对。

戚葭解释:“毕竟大家都是上古遗族,而他是唯一一只带壳的,先前见面的时候我虽没恢复记忆,但却看见了他的元神,如今恢复记忆,自然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哦?”天帝应了一声,态度却没怎么缓和。

——这只凤凰对“唯一”的事物都很感兴趣。

想当年,因为虞白溪是龙,小龟的主体有一半儿是蛇,而龙蛇基本又算是同族。

所以相处的那几天,朝凤琰虽然嘴上没说,但虞白溪知道,他一直在试图找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虞白溪:“前两日夫人才说过,对本座感兴趣是因为我是唯一一条龙。”

清冷的声音幽幽。

戚葭:?

戚葭反应了一下,蓦地瞪大双眸。

——合着陛下是吃醋了!

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酸味,他干脆扔了棍子向旁边一栽,倒进虞白溪怀里失笑:“什么呀,我怎么会对他……哈哈哈,他还只是个小孩儿啊!我们救他的时候,他才十岁。”

天帝并没有被安慰,脸反而更黑了:“当初十岁,如今也不小了。”

戚葭没想到天帝也能吃飞醋,笑得更大声了,干脆在天帝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唔?!”

再之后,戚葭就笑不出来。

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但出于谨慎,他们还是一开始便升起了防护罩。

天色清明,月朗星稀。

但是后来,戚葭连什么时候天亮、自己怎么回的九重天都不知道了。

不过很快,戚葭便见到了他口中的那只小乌龟。

第二日,虞白溪便派人去传话,将他叫了过来。

“遥冀君。”

“是,小王见过陛下,见过君上。”

穿着一身黑衣、顶着一头红发的男人步入殿中,规矩地向他们二位行礼。

戚葭喝茶的手一顿,看向遥冀君的头顶——

“本君记得你幼年时还是一头绿发,现在怎么变一头红了?”

还不是幻术,是真的一头红。

来的路上已经经过韩将军提醒,知道君上恢复记忆、且还记得自己的遥冀君,在行礼完毕后几乎同手同脚地站起来,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老实道:“回禀君上,小王这头发是自个儿染的。”

用魔族的一种特制草汁漂染就能变成一头红发。效应期一个月,期间他头发就是红的,任谁看都是红的!

戚葭又喝了口茶,忽然明白了——

也是,幼年顶着一头绿毛乱跑还挺可爱。

可若是长大了还是一头绿……不免就尴尬了。

“咳。”戚葭表示:“本君刚刚醒来,总忘记现在已经一过万年,遥冀君不要见怪。”

遥冀君猛地摇头:“小王怎可能见怪!”

遥冀君是见过戚葭真容的,四界中,他是除了虞白溪与戚葭外,第三个天生便可识破幻术、且不会被侵染心智之人。

只是魔妖大战、天妖大战的时候他都太小了,真的只有十来岁,还是只脆弱的小蛇龟,一应战事他都不曾参与。

那次被妖王和天界太子所救的时候,他更小,才十岁。只知道自己贪玩跑出去,不知怎么就跌进一条血河里,之后被人及时发现,又被渡了灵力,将养了几天后被安然送回。

那次他晕乎乎的,却也看见了把自己从血河里弄出来的人的模样。

时隔多年,遥冀君也依然记得那人脸特别白,下颌精致,眼睛特别大,还目透精光,眼里好似点缀着繁星。

可他那时年纪尚小,并不知道除了天帝以外,那最初救他的漂亮哥哥的身份。

他只每天迈着小短腿追在对方后面,喊对方漂亮哥哥。

还是日后尘埃落定之时天帝单独找到他,与他谈话,他才知原来最初救他的是妖神。

遥冀君时刻记得自己的使命,也时刻记得救自己的人是谁。

所以那日与宋司陆一起在花园里见到戚葭时,听见宋司陆大声抱怨天帝找了个替身,遥冀君是动摇了的,几乎也信了宋司陆的说法。

因为准天后的相貌,真的很符合他记忆里的妖神。

作为少数见过妖王真容的人,遥冀君也不敢声张。这些年他的任务就是做缩头乌龟,都做习惯了,哪儿能管天帝找了个什么对象呢……

事实上装傻充愣是对的。

——那天公开吐槽完天后君上后,司陆将军就消失了!

彻彻底底地凭空消失了,就好像世上已经许久没有这个人一样!!

不过,现在骤然得知天后君上就是妖神……

遥冀君依然还懵着,一会儿左看看妖神,一会儿又偷偷瞄了瞄天帝,那模样,活像是爹找了后娘,自己不敢过问,后来发现后娘原来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娘的表情!委屈巴巴的,想问,又因为爹一直太凶而不敢问。

“咳。”戚葭再度咳了一声,看了眼端坐在旁边不准备开口的天帝,又看看遥冀君,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几句:“司陆将军是神族,已经被我杀了。”

“神?……!!”

遥冀君怕得差点直接从椅子上滑下,他瞪大双眼:“他怎么可能是神族?我,我真不知道!”

“他化成了宋司陆的模样,顶替了宋司陆的身份,不过并未动用过任何神君之能,破岳族年轻一代的族众也未被侵染。”

这些在鲁肆死后,虞白溪都已派人去破岳族详细查实。

戚葭说:“他为了不暴露身份,便未曾用能力影响过身边的人,你不知道很正常。再说你也不必紧张,你不会被神族影响,这我们都知道。”

他这样说,遥冀君才松了口气,也连忙喝了口茶。

“叫你过来只是本君想见见你,也想问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戚葭嗓音清澈。

他语气从来不算热络,却沉静充满力量,是上位者的姿态。

比上回在花园中见面时,还要跟沉稳更强势一些。

遥冀君听见这声问候,看着漂亮哥哥还如万年前的容颜,喉头滚动眼眶一湿,差点哭出来。

戚葭:???

看见他这反应,他还以为自己不在期间,遥冀君真被欺负了呢。

毕竟世人都传,天帝曾将小魔王吓傻了。

但遥冀君赶紧摇了摇手,表示:“没有没有,陛下待我极好。”

传闻中吓傻魔王的天帝陛下,则在旁边淡定地喝了口茶。

遥冀君赶紧跟漂亮哥哥解释起来。

其实天妖大战以后他真的被欺负了,但不是被天帝,而是被那些神族。

陛下待他也的确极好。

因为那时候,有了妖神和天界太子这两位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侵染意志的人出现、并搅乱神族整个计划以后,在发现遥冀也如何都不会被侵染意志时,已经被神族夺舍的越义君便想要直接杀了他。

传闻是真的。

天帝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兄长,兄长的血都喷溅到他的身上脸上。

但传闻却并不是全部真相。

真相是在虞白溪赶到以前,他的兄长便想要杀了他,当时他们面对面站立,“兄长”的长剑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

所以天帝才那样直接杀死了兄长。

所以兄长的血,才会喷到他脸上。

那年遥冀君十八。

破壳方十八年,对于魔族生灵来说,大部分生命都还只是在睡觉中度过的。

法术低,认知也低。

遥冀君当然吓傻了。

而且无依无靠,也没有自己的势力,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好像都还不如一个傻子。

但也是那时候,虞白溪叫他只管装傻充愣地长大,一应事物都不用管,自有他来处理。

然后自那以后,天帝亲手杀死魔王的消息传出,魔界“不得不”归顺于天界,受天界摆布。

起初还有一些魔表示要反抗。

但碍于天帝手腕实在强硬,且小魔王又是个窝囊废草包,反抗这事便搁下了。

魔族内部虽也有战乱,但那都是花架式,有些甚至还是天帝刻意安排的。

也因为魔妖大战后魔族百废待兴,实在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后来果然没有再被神族盯上。

一过万年,魔界反而是最先休养生息完毕的种族。

而他这个绝对不会被神族侵染意志的小魔王,也因为“太草包窝囊、纵使对天帝有不满,却不敢反抗”等种种表现而保下一命,没有再受到神族的骚扰。

总之少了许多麻烦。

“这样说来你也辛苦了。”戚葭说:“演草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啊不不!”遥冀君连忙摇手说:“君上说笑了,我就是个草包!”

戚葭:“……”

遥冀君又说:“不过到了君上和陛下需要小王时,小王必当肝脑涂地,以报二位数次救命之恩!”

“肝脑涂地倒不用。”戚葭笑了起来,唇红齿白的,比之万年前还叫人如沐春风。

末了他又认真道:“但的确会有些事情要你去做。”

遥冀君离开后,书房里便只剩下帝后二人。

“如何?”天帝问。

戚葭说:“倒看不出不对的地方,也看不出太对的地方。不过遥冀君不会被神族侵染,他只要不是真的太草包太窝囊,想来应该不会有变。”

他又问虞白溪:“陛下怎么看?”

虞白溪说:“依本座看来,遥冀君可堪大用,不是草包。”

“哦?”

虞白溪已经放下茶杯,来到书桌前。

“他兄长的仇他一直记得。当年……十八岁的遥冀君,眼神已经十分坚定。”

“那便好。”戚葭说话的时候,手中出现了一枚玉简。

玉身光滑铮亮,显然已经被人抚过很多次了,他说:“守阵人还差一位。幸好这四象大阵我也快完成了。”

隔日的午夜。

天界,专门为四界宾客准备的福韵阁,妖族——芙蓉山使馆内,一道苍老的声音猝然响起:“什么?你说天帝找到了除八柄神器外,其他可以诛杀神族的方法?!”

“千真万确。”芙蓉山现在的妖王厉川正盘膝坐在屋内。

此刻已经是深夜,他房里只有一盏轻微的烛火,眼前是一个悬浮的水球,水球里面同样是一片漆黑。

朝厉川面无表情地对那道漆黑说:“是魔王亲自来告诉我的,这些年来,他恨极了天帝对他的管制,应该不会撒谎。”

“……不可能!是什么方法?!有这法子他如何不早用?一定又是假的!”苍老的声音并不相信。

“似乎是叫……四象大阵。”朝厉川说。

“……四象大阵?真的是四象大阵?!”

水球里的声音蓦地越发激动起来。

“……他如何懂得四象大阵……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苍老的声音一颤,最后直接消音。

朝厉川面朝那团雾气,无不讽刺地说:“据说天帝搞那个阵法搞了一万年,你知道,他一向是天道的宠儿。若非当初有他,朝归也不会死。”

“还没看出来么?他就是天道造出来专门对付你们神族的,是你们太猖狂,引起了天道的不满。”

“闭嘴!”苍老的声音暴怒打断他:“谁准你放肆的?你闭嘴!”

朝厉川并没有住口,反而越说越讽刺:“你们神族太自大了,这下好了,虞白溪有没有神器都无妨,你们都必须死,哈哈哈……”

“你住口!黄口小儿你懂什么?四象大阵能不能成,还得看能不能凑齐四位守阵人。”

雾气大力翻涌着,发出一声冷笑:“如今除了天帝可为青龙位,谁还可以守阵?只要魔王……”

“魔王会给我们传递消息,但未必不会去守阵。”朝厉川打断他。

他始终闭着眼睛,似乎懒得去看水球里的那团黑雾。

“别忘了,魔王虽然不喜被天帝掌控,但更恨神族,是你们害死他亲兄长……呵,像他那样的软骨头墙头草,就知道跟在漂亮哥哥后面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朝厉川竭尽嘲讽地一笑,才继续说:“我觉得他不会放过这个杀死你们的机会。……除非我们杀了魔王,可天帝不会任由我们动手,说不定又是什么陷阱,你知道,虞白溪那个人特别谨慎。”

对面的老者又道:“就算魔王会去守阵,那也还差朱雀和白虎。天界的那只火凤凰很是麻烦。”

“你说韩凰羽?”朝厉川附和地点头:“的确,她也动不得。”

“但她是金属性,涅槃后变成了的火凤凰,未必可以守阵。如此一来,我们胜算犹大。”

老者想到这里,俨然松了口气:“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尽快找到白虎……呃,呃啊啊!!!”

黑雾忽然疯狂涌动,老者也发出一阵阵异常凄厉刺耳、又并不连贯的叫声:

“四……竟是四象大阵!?”

“……如何会……这样就被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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