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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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找兄长?”

一瞬的讶异后,谢照慢慢以手托腮,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谢公力求速断此案,避免造成舆论沸扬。若是动到博士、助教等人,未免太瞩目了些。兄长如今无官在身,却是官医署中最可信赖的人,难怪王公要让你找他了。”

王焘的举动,看似有些突兀,但仔细揣摩,用意却很周全。

指派谢望,同时也带一层监督的意味。

毕竟,一个来路不明的游医,哪怕之前赢过谢望一次,也并不能让人完全信服。

谢照的话,其实在辞别王焘的时候,李明夷就已经想到了。在他脑海中盘踞不去的,却是这位医学大家送他的那卷字。

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为什么王焘要单独见他?

他又何必把亲笔题字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走。”谢照行动力强悍,马上将刀一拍,大阔步朝着一个方向迈去。

李明夷收起思索,立刻跟了上去。

毕竟,眼下张敛还在大狱中,查案是第一要务,其余的只能容后再议。

两人一路穿过官医署,来到生徒读书的明学堂。朗朗诵读清晰入耳,谢照的脚步却不由停滞了一瞬,目光向后瞥去。

王公这个折中的办法倒是两全,只是这两人合作……真的可行吗?

他老人家千算万算,漏了一条——

这位游医,还有他的兄长,那可都是相当记仇的人。

“脉有三部,阴阳相乘。荣卫血气,在人体躬……”1

此刻的明学堂中,传来清朗的教诵声。

谢望穿一身与他人相仿的素色生徒服,周身打理得一丝不苟,手中拿一本古旧而平整的《伤寒杂病论》,从容不迫地念着。

他的目光,也专注而平静地落在手中的书页上,没有分出分毫给门外的不速之客。

因之前的赌约,他如今已经卸了助教一职,服制和寻常生徒没有两样。然而即便站在一堂挺拔的年轻人面前,一身清正自持的气度仍显得不群。

“兄长!”

为了避免激化矛盾,谢照很适时地按住了李明夷准备上前的步伐。

他自阶下一个身位跨上去,直接替李明夷把那份小信递了出去:“王公托我等转交给你。事情有急,你先看看吧。”

对方直接抬出了王焘的名字,任谁也不能推辞。谢望放下书卷,从弟弟手里接过了信,上下看了一眼。

他平直的唇角,十分冷淡地展开:“王公令我协助调查此案。既然是他老人家的嘱托,我少不得要走一趟。”

听到这话,谢照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看来他兄长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理智的,这趟差事办得比想象中容易多了。

张敛父亲的尸首已经停去了解尸房,于是三人又回到官邸。

一进门,李明夷便半跪下身,揭开那道盖着尸体的长白布条,上下扫视了一眼。

案发是早晨,离现在约有十个小时,尸斑已经扩散固定,也正是尸僵最严重的时候。

他触碰着死者已经冰冷的皮肤和僵硬的肌骨,头也不抬地道:“谢郎君,麻烦你让人帮我跑一趟,去城郊卢姓人家家里把我的黑包拿来,我需要里面的工具。”

这个谢郎君,指的当然是小谢郎谢照。

张敛的解剖工具也算齐全,但相较而言,还是自己那套手术器械更加趁手。尤其要顶着尸僵解剖,可能需要用到骨科工具。

“不必了。”说这话的,却是站在一侧的谢望,“张仵作的工具够用了。”

言外之意,主刀解剖的应该是他谢望,决定用哪种器械的,也同样是他。

谢照的眼皮遽然跳动一下。

……他刚才是不是放心得太早了点?

李明夷抬眉,简明扼要地提醒对方:“你是来协助我的。”

谢望亦挑好了解剖用的刀具,席地跪下,眼神漠然地对视回去:“我是协助办案,不是协助你。”

“停,不要吵。”眼见二人横眉冷对,就要擦出新的矛盾,谢照一脚跨进两人中间,拿腰刀在尸首头脚间划一道纵线,“此案亟待解决,不如你们左右各负责一半吧。”

这样既能加快解剖的效率,也可以避免争执,谢照自觉十分妥当。

“不行。”

“糊涂。”

两道冷厉的声音同时响起。

“解剖需要两侧对比,结果由同一人判定。在小组作业中,也绝不可以只看一侧。”李明夷坚决地驳回这个建议。

“人之脏腑并不对称,乍然以轴线分,则心、肝、胃、肠尽毁。解尸只有一次机会,岂能儿戏?”谢望的质问更加严厉。

好好好,话都被你们说完了。

谢照举起腰刀,往后退至门口:“我是外行,就当我没说过,两位请便。”

他这一退,两张冷肃的脸同时出现在对方视野中。

目光触及的瞬间,两人立刻挪开了眼睛。

就当谢照以为他们又要吵起来的时候,却见二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定格在尸身胸腹的中间。

李明夷忽然将解剖的刀刃竖起,在膈肌的位置做出一道顺畅的横行线条。

“我负责膈上,你负责膈下。”

膈上有头颈、上肢、心肺,虽然分量更少,但器官重要且复杂。

膈下有腹部、盆腔、下肢,看起来稍微简单,实则有着丰富的组织和脏器。

谢望似乎也正有此意。

他提刀下刃,动作同样干练简洁,只在专注刀下的空隙间道:“你要是看漏了一点,官医署便不会采信你的任何结果。”

“我不会看错。”李明夷以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回答,手下的刀却亮出刃面,向下戳住正在上探的刀尖。

“你的刀超过膈裂孔了。”

“那是因为我要检查食道。”

……

谢照抱着腰刀,站着看了好一会。

还好,都是读书人,动嘴动刀不动手。

他想起李明夷刚才的要求,迈步往外走去,以备万一需要用到他提到的黑包。

临走,他不免担忧地回望一眼——

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和谢照的担忧相反,他走后不多时,狭小的解尸房便很快安静下来。积攒了一下午的暑气慢慢地在暗下的天光中释放,将血腥和腐败的味道烘烤得更加恶劣。

然而俯身持刀的两人,仿佛失嗅一般,没有发出任何抱怨的声音。

草席上的尸身已经被拆解见骨,皮肤和肌肉像衣服一样被整整齐齐地解开,被摘下的器官按顺序放在一旁,使血腥的画面带了份严谨的规整。

最后一刀落下,李明夷的眼睛已经被熏得通红,目光却十分冷静。

“颈前、胸部和上肢都没有发现异常。”

他顺势往下看去,出乎意料的,这位习中医、念五行的官医解剖水平并不算差,甚至可以说超过一般的西医学生。

“我这里也没什么异样。”

谢望的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被尸气和血水蒸了几个时辰,嘴唇几尽苍白。

他的目光也不客气地上移,检查着李明夷的成果。

然而整个尸身被两人拆解得一目了然,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死因的证据。

但——

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

“如果是中毒,胃肠道不可能完好无损。”谢望的手,不惧脏污,直接将摘下来的胃体分开。

“身中砒霜之人,往往上吐下泻,脾胃受损,绝不可能像这样平整光滑。”

李明夷颔首表示同意,随即补充:“他的心肺也没有问题,不像是心源性猝死。”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身体还保持如此健康的状态,重要脏器都未见生前的损伤,这和急骤的死亡似乎有所矛盾。

两人沉思中的目光相对,这次,却没有立刻翻脸,而在同一时间转向尸身最上方的位置。

头颅。

李明夷没有优先解剖头颅,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解剖条件毕竟简单粗暴,而要开颅解剖又不破坏脑组织,则必须用到更精准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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