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石村。
这个村子,虽然出过阿坝这等于仓觉前哨点当值的防卫兵,但与墨家的关系,其实并不大。
虽然也受墨家传播的诸般种子,种植玉米、土豆和红薯……
也受农学……
医师下乡,也来看病……
但因为本身信奉番教,对于墨家,无论是学说,还是墨者,都刻意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年轻一些的,倒还好些,稍微上了年纪的,对于墨家,甚至畏之如虎……
据老牛叔所说,早些年,有农学专员去红石村,差点儿给打出来。
一直到了后来,伴随着了解的加深,这等误会,方才消解。
但直至如今,村中老人,也还会不断告诫小辈,生怕年轻人跟着墨家学了坏……
能学什么坏?
无外乎是对墨家那一套“兼爱、非攻”的理论看不惯,觉得有损自己权威罢了。
对于这些,墨家也从不针对,只是默默做事。
……
所以,作为信奉番教的红石村,从根子上就与墨家疏远,根本算不得同类。
然而在黑暗中,瞧见远道而来的东吁大军,将怒火撒在了无辜的红石村藏民身上,陈九暮的脸色,却还是相当阴郁。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似乎有某种火焰,在陈九暮那黝黑的眼珠子里,不断蓄积。
角落处。
兔妖图图望了望山峰之上的陈九暮,一脸迷茫地问旁边的邢菲菲:“小郎君这是怎么了?他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邢菲菲对这个兔妖一开始就很瞧不上。
这小妞儿,不但是妖属邪祟,而且还是个脑容量有限、说话做事,都不经大脑的笨蛋妞儿……
她估计一大半的生命力,都长到了胸口上……
导致脑浆都没有几两。
一点儿心机都没有,有的时候说话,真能气死人。
但自从那天这小妞儿,替死帮着自己挡了一下那善灭的偷袭,邢菲菲对这小妞儿的看法,多少有了点改观。
有时候仔细想想,这大胸妹妹傻归傻,却是个没心机的小废物。
没有威胁。
虽然说话不过大脑,但也不用担心被算计不是?
所以这几天,两人常常在一块儿。
待久了,却忽然成了欢喜冤家——在一起的时候呢看不上眼,分开了又觉得想念。
此刻听到图图的话语,邢菲菲挑眉,说:“这些死去的,可都是咱们大明国的百姓啊……”
图图依旧茫然:“大明国的?他们不是归属藏部土司……”
作为妖属,图图对行政划分,不太清楚。
也不关心这些。
邢菲菲懒得跟她解释这么多,只是说道:“谁知道呢?他这人吧,心太重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或许这就是陈九暮心中的死结吧?
邢菲菲这么想着,突然感觉到那个家伙,有些陌生——这个小小屯丁出身的陈九暮,居然还有士大夫一般的家国情怀?
又或者,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成为了钜子最忠实的信徒……
所以才会如此难过?
……
思虑许久,邢菲菲找到了陈九暮。
她打断了陈九暮的沉默,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陈九暮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她,说:“没有,怎么了?”
邢菲菲说:“我怕你冲动,直接进村救人……”
陈九暮苦笑一声,说:“进村救人?自我南下,以精锐小队拖延敌军,如此博弈数日,双方都在牵制,不断了解——善多挥起屠刀,就是想让我于心不忍,因而愤怒、失去理智,中他埋伏……”
邢菲菲听了,不由得吐出一口浊气,说:“你知道就好。”
她松了一口气,说:“两军交战,断不可有妇人之仁。”
陈九暮摇头,说:“你放心,我不是圣母。”
邢菲菲听到“圣母”二字,不由挑眉,说:“你倒真是钜子的忠实信徒……”
陈九暮不置可否,但眼神却变得凌厉起来。
他说:“话虽如此,但这等血债,必须让敌人,百倍偿还……”
瞧见突然斗志昂扬的陈九暮,邢菲菲笑了,说:“你有这心气便好,至于善多这帮人嘛……还是得挨过今朝劫难,再想往后……”
陈九暮盯着她,问:“你也觉得,近日劫难,已属死局?”
邢菲菲下意识地摇头:“我没这么说,只是提醒你,不要盲目自信,你可能不知道,一名超凡,到底意味着什么……”
没等她的话说完,陈九暮便打断了。
他说:“我,或许知道。”
邢菲菲一愣:“什么?”
陈九暮摇头,对着不远处的杨大郎说道:“立刻通知后方沿途的几个村子,立刻撤离,
不要耽搁……”
杨大郎不由得一愣:“这个……恐怕有点难。”
如此暴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很难会有人相信。
人嘛,终究还是贪图安逸的。
莫名之间,就要背井离乡,终究很难。
不仅如此……
在杨大郎等妖属心中,觉得若是多几个村子,说不定还能拖延敌人脚步呢?
然而此刻的陈九暮,却显得无比严肃。
他说:“我已通知了老站长,劝人这事儿,到时候他来负责。”
杨大郎拱手:“好。”
他人转身离开,包大郎带着两人,赶了过来。
来人正是一路观察的小郡主沐屏,与崇圣寺的大师兄宏业。
陈九暮转身,与两人拱手行礼。
小郡主沐屏情绪激动,上来抱拳,说:“人员疏散之事,我沐王府可以帮忙……”
陈九暮点头,说好,多谢。
沐王府是滇南的地头蛇,尽管这儿地处偏远,但有官府介入,帮忙安置,着实要轻松许多。
沐屏又说:“何时狙击?算我一个。”
善多统领的大军,是冲着仓觉峰,以及陈九暮来的没错。
但发生了这等事情,让小郡主也再难相安。
她也想着抽刀,跟这帮狗日的敌寇一战。
陈九暮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道:“总会有机会的。”
……
红石村一夜,火焰烧尽,直至天明。
一夜屠戮,村中再无活口。
就连鸡鸭牛羊,都全部被宰,进了大军之口。
然而直至天光大亮,那藏在暗处的苍蝇,终究还是没有露出一下头。
这让善多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那小子,属乌龟的?
这都不肯露头?
他到底是二十岁的小伙子呢,还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儿啊?
国师大人心情不太好,而这个时候,弟弟波隆,却领着七八个番僧,来到了营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