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按二十五年算好了。那就是说你来到我们家的时候，就已经是裁判庭的人了，你盯了我们一家人二十五年。我爷爷当年还以为你是海军的退役水手呢。他一直到死，都很信任你。”
克雷蒙用遗憾的口吻的说道：“看来爷爷他信任错了人。”
“我并没有欺骗老男爵阁下。我的履历是完全真实的，我真的曾经是一名海军水兵，在一艘中型军舰上服役十几年，一直做到了二级水手。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人，老爷子戎马一生，就算是海军，是不是军人出身，他也一眼能看出来，这种事情做不了假的。老式军舰空间小，我年轻的时候，作为低级水手，经常轮班和别人在鱼雷架子上睡觉。我现在有些时候睡到半夜迷糊了，都还以为自己躺在鱼雷架子上。”
管家摘下白手套，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依然能看出轮廓的肌肉和被太阳日积月累晒出来的深色肌肤。
“你只是选择性的忘记了说部分真话。”克雷蒙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少爷，你让我怎么办呢？我签了保密协议的。”
老仆人的语气透露着无奈：“我退役的时候有人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继续为国家服务，只需要定期打打报告，就有双份的津贴拿，你说我那时候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好吧。”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克雷蒙双手交叉抱在怀里，他思索了片刻，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父亲知道你的身份吗？”
“你说伊恩少爷……说实话，我不清楚，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管家挠挠头：“伊恩少爷这些年很少会回到维也纳的家中。我虽然是裁判庭的眼线，但和他其实没有太多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我觉得以伊恩少爷的聪明程度，就算认出了我，也不会点出我的身份的。”
“为什么？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家人身边有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的。”
“少爷，你要明白，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斯坦家族的事情。我不过是遵照裁判庭的要求，定期发一份有关伊恩少爷和他的家人情况的报告用来归档。要是没有我，您未必能获得加入裁判庭的机会的。”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喽。”克雷蒙反问道。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说，您真的没有必要对我怀着这么大的敌意。如果您一定坚持的话，我甚至可以马上辞职。”
管家耸耸肩：“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我，还是会有其他人。”
“就算那些历史悠久的阴影世界里的世家，他们家族里同样有着裁判庭的眼线，大家甚至彼此都清楚，只是都不点破罢了。”
管家盯着克雷蒙的双眼，认认真真的说道：“只有这样，裁判庭才能安心。”
“为什么裁判庭会盯着我们，我们不是裁判庭的自己人吗？他们为什么要监视自己人。”
听到自己家不是唯一一个被裁判庭监视的家族，大家都这样，克雷蒙先是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觉得有点奇怪。
裁判庭为什么要在自己人身边安插眼线？
“裁判庭如果不信任我们，又为什么要招录我们呢？”
“这件事和信任无关，和忠诚也无关，仅仅只和能力有关。”管家坦诚的说道。
“什么叫只和能力有关？”
“少爷您虽然变了很多，但毕竟年纪还小，有些政治上的事情你不太懂。”管家思索了一下，解释道，“说到底，裁判庭并不在乎谁对新罗马帝国心存不满，心存不满的人多了去了。他只在乎谁是有能力危害这个帝国的人。”
“伊恩老爷作为曾经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炼金术师，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您将来足够成功，那你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我不懂，我父亲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克雷蒙拳头暗地里攥紧了袖子。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这和是否可疑没有关系，只和能力有关。”
管家平淡的说道：“我相信今天您应该已经听说了那段历史，就是伟大的尼克·勒梅陛下毒翻了德古拉亲王的那个故事。”
克雷蒙点点头。“是的，可这和我们的谈话内容有什么关系吗？”
“我问你一个问题，少爷。”
管家挑了挑眉毛：“请问你觉得在这个故事中，尼克·勒梅为什么能够干掉高高在上的德古拉亲王？”
“因为他对吸血鬼的统治感到不满吗？笑话，吸血鬼帝国存在在大陆上超过十个世纪，在血族面前所有人类都是血奴。其中对吸血鬼统治感到不满的人何止万万，为什么是尼克·勒梅做到这一切——因为他的怨恨比其他人更多吗？不，只是因为尼克·勒梅陛下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炼金术师。”
管家说道：“他比那其他的普通人更有能力。而德古拉亲王对这种能力没有报以足够的警惕。”
“听上去有些道理。”
克雷蒙微微点头：“所以裁判庭喜欢监视每一个有能力危害这个帝国的人，无论是否信任，无论是否忠诚。”
“典型的情报机关的作风。”他评价道。
克雷蒙记忆中欧洲或者国土安全局的要员保护组好像也有类似的模式，不在乎有谁想要干掉总统。想要干掉总统的人或许可以手拉手绕地球一圈，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只会监视那些真的有能力威胁到要员安全的人。
“这是吸血鬼帝国用它猝死一般迅速的崩溃换来的经验。我相信如果德古拉亲王采用如今了裁判庭这一套标准流程，那么我们至今还只是被圈养的血奴。”
管家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感谢天父，感谢尼克·勒梅陛下，这一切没有发生。”
“所以你还是会继续监视我，定期提交报告……算了，我不问了。”克雷蒙看着管家无奈的眼神，放弃了这个问题。
“如果您真的坚持的话，我可以辞职。但就像我说的，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成为裁判庭的特工的。裁判庭我这样的外围成员很多的，谁都有可能，或许下一次就变成了那个经常给你点心吃的咖啡店女老板呢。”
管家摊了摊手。
多洛莉丝……你要知道多洛莉丝的身份，大概会吃惊的把咬掉舌头也说不定，幸好你并不知道。克雷蒙在脑海里想。
“那么管家，你是什么级别？有没有移植过血核。”克雷蒙问道。
“当然没有，要不然我是有超能力的话，为什么要在你们家当管家？”
管家自嘲的反问道。
“我和克雷蒙你与伊恩少爷都不一样。我接触到神秘侧社会的时候都已经四十岁了，这个年纪再起步也太晚了一点。再说一遍，我只是外围成员。”
“那李斯特总长在骗我喽。他告诉我说如果有丧心病狂的吸血鬼发现了我父亲的身份，找到了维也纳老家，你还能保护我们呢？”
克雷蒙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失望。
如果管家也是一个高手的话，或许能在寻找开膛手的案件里，派上些用场也说不定。
他非常需要一个帮手。
“倒也不完全是毫无战斗力啦，我可是一个水兵好不好，至少现在咱们家里，我最能打了。你这样的小鬼，十个也奈何不了我。”
管家说话间，打开汽车里的手套箱，从里面抽出一个四四方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盒子，递到了克雷蒙的手中。
克雷蒙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支匕首，一把转轮手枪，一整排他见过的银弹头子弹，最后则是一个红色的圆筒。
管家从皮革的护套中抽出匕首，匕首的锋刃在阳光下闪烁着银亮银亮的光泽。
老仆人挥舞了两下匕首，锋刃切割空气带着呼呼的风声。
“这支匕首是银的，子弹也是裁判庭标准的银弹头，它们都能对吸血鬼产生一定程度的威胁。不过说实在的，真遇上了有爵位的吸血鬼，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真正有作用的是这个东西。”
管家拿起那个红色圆筒。
“这是一个裁判庭的信号弹，里面残渣了特殊的金属粉末，尤其是在夜晚，有非常高的辨识度。斯坦家老宅本来就在市中心，花园大道离这里并不远，一旦发射，最快几分钟内就有裁判庭的高手赶到。”
“很好，你用不着辞职了。我不介意你继续在我们家服务。作为交换，你能帮我些忙吗？”克雷蒙问道。
“正常来说，问题不大。当然，我仍然是斯坦家的管家，我是有职业道德的，你要我伪造遗嘱什么的还是算了。”
管家半开完笑，半认真的说道：“少爷，你和男爵与男爵夫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有着他们连没做梦也无法想象的广阔前景。我知道他们对你不好，但您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你误会了，我没兴趣让你报复伯伯婶婶。”
克雷蒙摆摆手：“等今天晚上，你备好车，我们去下城区走一趟。”
回到家以后，宅子里静悄悄的，伯伯和婶婶竟然都不在。家里的另外两部汽车也没有停在院子里。
管家告诉克雷蒙，伯伯在上午他被丹纳上校带走后不久，就出发去了改良俱乐部消遣，婶婶则在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由家里的男仆开车出发去了找了克里斯汀市议员太太。
“伯伯会从俱乐部出发直接去议员官邸，他们得明天才能回来？”
“差不多，正常来说，早的话估计也得明天下午了。”
斯坦家的面粉工厂恰巧就在市议员的辖区内，他们两家的关系不错。今天是议员太太的生日，会举办生日沙龙邀请友人，伯伯婶婶都在邀请之列。
男爵先生在俱乐部玩完惠斯特纸牌后，会直接去克里斯汀议员家，晚上就住在议员家的客房。
“这样也好，省的我编借口了。”克雷蒙点点头。
他原本还在想要怎么应付伯伯婶婶的问话，但看上去他们并不是很关心自己的侄子具体为什么被一个军官带走了，之前的询问只是担心自己会不会给他们惹麻烦而已。
这倒也是方便。
“夫人说让你回来后自己继续去房间关禁闭。但……”
管家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放在了克雷蒙的手上。
在他被婶婶关了禁闭之后，房间被从外面上了锁，钥匙也被收走了。
“这是您房间的钥匙。少爷您还是自己拿着吧，我可不敢没收裁判庭长官的钥匙。”管家打趣道。
“我其实对禁闭到无所谓，只是我这段时间应该经常要去裁判庭那边报道，被锁在屋里确实不方便。对了，我日常悄悄的出门……家里的其他仆人不会多嘴吧。”
克雷蒙接过钥匙。
他的伯伯工作日在工厂呆的时间很长，然后就是改良俱乐部，最多在家里吃个晚饭。
婶婶则是标准的贵族夫人的日程安排，基本上一天有大半天不在家里。
郊游，沙龙，舞会，牌局，剧院……
维也纳有个流传很久段子，说贵族夫人们正常的日程不是打牌，看剧，偷情，就是在去打牌，看剧，偷情的路上。
如果管家站在自己这边，那么别看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们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有没有被关禁闭。
甚至连他是否在家都不知道，伯伯婶婶平常才没兴趣搭理克雷蒙呢。
斯坦家的宅子占地不大只是跟那些大贵族的大庄园相比的。
怎么也有几十间屋子，六七条楼梯，还有花圃和院子。克雷蒙注意一点基本上碰不到伯伯和婶婶。但要是家里的仆人去长辈那里嚼舌根，多多少少也是一件麻烦事。
“拜托，少爷。我可是为斯坦家服务了二十年的管家。你不能因为我是裁判庭的人，就置疑我的专业能力。”
管家语气无奈：“这是我的意思，谁敢多嘴。你只要注意一点别碰上老爷的贴身男仆和女仆，就算当着其他人的面走过，他们也会当做没看见的。”
大家族中，主人，管家，仆人形成了一个巧妙的生态链。
主人雇佣管家，管家又会管理仆人。
而贵族家的仆人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私下传各种主人家里的闲话。
漂亮女仆是不是想要卖弄风情勾搭少爷，谁谁谁撞见女裁缝和男厨子搞到一起了，老爷是不是在外面私宅里养了金丝雀，夫人是不是和哪个诗人眉目传情……
这种事情主人们以为掩盖的天衣无缝，但完全是瞒不过仆人的。
贴身男仆女仆告诉洗衣婆，洗衣婆再告诉厨子，很快，连婶婶养的那只金丝猫都大概知道宅子里的八卦。
仆人真正害怕的反而是管家。
管家是仆人们的顶头上司，他统筹管理着所有的下人们，管家就是这座大宅子里的地下国王，他可以轻易开除掉任何一个敢于冒犯他的权威的仆人，或者把他们整治的痛苦不堪。
尤其像是克雷蒙面前这种为同一个家族服务了几十年，历经两代男爵的老管家。类比到《红楼梦》里就是焦大和王熙凤的结合体，几乎已经成为了家族的一份子。
在仆人会不会嚼舌根这个话题上，如果他向克雷蒙保证没有问题，那就是一定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