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无心插柳的第1

程心安继续扫视人群里,对于这个第四名,他并无太多的重视。

因他看了他的文章,观点奇特,有强大的理论支撑,但此人根基还欠缺一些,应该是师从一位大儒级别的老师,学习时间却不够。

至少他的文章距离真正的前三甲,还差了不少。

“许是半路出家。”程心安推测。

人群之中,并没有人立刻走出来,甚至于那些马车里的老爷们也都站起来张望。

一个小小少年,脸蛋黑黑的,看起来只有十三岁,从人群当中一点点挤进去,“让一让,让一让。”

那穿着蓝色学子服的儒生被推了一把,回头一看居然是个脸蛋黝黑的小个子,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家仆,“你个下等人怎么胡乱跑?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你家的主子未免太过于心急献殷勤了吧?”

他下意识的将这少年当成那些替主子送封子的跑腿了。

少年抱歉的拱拱手,“麻烦让让,多谢。”

也怕他脏了自己,儒生让开了半个身位,那少年就冲过去来到了程心安面前。

程心安正在昂着头寻找那人,哪里看到一个小小少年在对着他挥手,还是少年大喊了一声,他这才注意到。

程心安不满,有一丝愠怒,“你咋咋呼呼叫什么?”

鹌鹑用手指了指他手里的榜单,嘿嘿笑了笑,“老师,我就是鹌鹑。”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饶是程心安见多识广,也不免心惊了下。

这年纪,未免也太小了吧?莫非是冒名顶替——“大胆!在我面前,无有谎言!”

他直接动用言出法随,令这少年说不得假话。

不料,鹌鹑不受影响,反而更加朗声道:“我就是第三名,鹌鹑!”

“你说你是第三名。那便将文章里的一段背来听听。”程心安虽然还有些不信,可信心已经开始动摇。

不要说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那是千年的大妖在他面前,也能会被言出法随影响。

他既然能反应正常,而不改口,说明他说的正是实话。

鹌鹑沉思一番,便挺直了胸膛,在众人眼前,将自己的文章从第一段开始背出来。

从头到尾很顺畅,没有任何磕绊,这显然是他的文章!

霎时!

全场皆静!

程心安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确信,可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不过十四岁的前三甲,这在天北学院的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而那人后来成了天北学院的院长!

人群开始躁动,议论纷纷,马车上的老爷们纷纷好奇,这鹌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过?

那给鹌鹑让路的蓝衣学子更是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也许他得罪的不只是一个同窗,更是可能会被院长手把手教导的天才学子!

“咕咚!”他不由的咽了咽口水,脸色涨红!

——

片刻的震撼之后,

程心安脸色恢复如常,看着眼前的学子,心想,“若是这个年纪,将来的成就不会低于前三甲!璞玉啊!”

他定定神咳嗽一声,“额,鹌鹑啊!等我公布完了其他两人的名字,你们需要和我一起进入学院接受我和三品大儒的接见,也是给你们拜师的机会。老夫对你的这篇文章很是欣赏,虽然略显稚嫩,但已然很不错了,稍加,将来不可限量,恰好,老夫最擅长的便是文章诗词之道。”

这是拉拢,当着所有人的面,却背着朱潜。

鹌鹑似乎受宠若惊,急忙俯下身子行拜,“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程心安捋着胡须,一脸满意的点点头,“孺子可教也。且在我旁边等着。”

他说完,鹌鹑便迈开步子靠着高升墙站住了,十分恭敬。

得了如此学生,程心安心情畅快,他原本对于这榜单的第一和第二有不同意见,现在反而也觉得无足轻重了。

他准备公布第二的名字了。

人群里靠后的地方,

刘庆余不断搓着手,鼻子尖冒出了些汗珠子,他的确有些紧张了。

那程心安念出第三名后,他便紧张的将尿也憋回去了。

无他,

这超出了他的计划!

他原本以为前三甲必定是,方伯廷,夏联科和他。

至于排名是否第一,他的信心就不是很足了。

可是前三甲那是应该稳妥的啊!

刘庆余望着依旧毫不担忧之色的方伯廷,心想,“也许这家伙根本无心考试,所以没有好好作答呢!对了,一定是这样!”

“这么说来,前两名应该是我和夏联科,可是谁是第一呢?”

正在他思忖间,程心安读出了那个所有天北城才子都熟知的名字,

“第二名!夏联科!”

哗然!

人群里又是一片哗然!

夏联科,

夫子亲口认定的第一天才,所有天北学子都认可的青年最有才华之一,居然只排名第二!

“这怎么可能?”有人迅速质疑。

他们质疑的是,天北城里怎么可能有人超过夏联科?

刚才的鹌鹑的确够惊艳,可惊艳在于他的年纪,而夏联科十四岁的时候未必比他差!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被超越了!

“是谁?到底是谁有如此本事?”一个学子愤愤不平,他平日里以夏联科为目标,不断激励自己。

现在却发现,原来一山还会有一山高!

这让所有的天北学子都难以接受!

程心安摇摇头,他知道读出夏联科的名字,学长们就会是这种反应。

奈何,第一名是城主钦定的。

“夏联科,过来吧!”程心安言出法随,声音穿透人群,直达夏联科所在。

“嗯!”

夏联科点点头,迈开步子朝着高升墙走过去。

他风度翩翩,气质非凡,一举一动都令人折服,惹得程心安也微微颔首,“闻名不如见面,此子贵不可言”

在夏联科离开之前,方伯廷和刘庆余站在一起,他迅速对着夏联科伸出大拇指,“厉害啊!”

刘庆余则面无表情的说道:“恭喜了。”

而早已经知道结果的项薄只是笑了笑。

“我也要恭喜你了。”

忽然,夏联科顿下脚步,对着他们两个莞尔一笑。

方伯廷一愣,立刻反应过来,“难道说我的那文章?”

他随即低下头喃喃自语,“不可能啊!大儒们不觉得狂狷可就不错了。”

殊不知刘庆余同样以为夏联科是在对他说,脸色一红,嘴唇只是动了动,没有说出些什么。

可心里已然窃喜,“我赢了!我终于赢了夏联科!”

他能够感到周围那些人的期待,他们期待看到一个超越夏联科的天之骄子出现,这人必定会成为今天的主角,所有人的焦点。

而这一切,马上都是属于他的了。

他一声的辉煌,或许要从今天开始——刘庆余攥紧拳头,临近结果,他的紧张无处释放。

远离人群的角落里,陶大轩心里正烦闷着,忽然那小跑堂跑了过啦,大喘气掐着腰结结巴巴的,“掌柜的,不得了啦!出大事了!”

“放屁!还能有什么事情比我浪费了几百银子更大?”陶大轩气的吹胡子瞪眼,那些个没良心的学子,这边收了他的钱,转身就屁股对着他了。

“妈的,我又不是粪坑!”他心里郁闷,见小跑堂又莽莽撞撞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小跑堂咕咚咽下憋了半天的口水,几乎冲到了马车里,“掌柜的,那夏联科果然高中了,第二名啊!”

他满脸的欣喜,满以为掌柜的听到这消息必定会跳脚了,激动的不能自已。

毕竟这夏联科可是住在他们客栈里的。

不想,陶大轩拍拍脑门,做出一副无奈状,而后用力给了小跑堂一拳头,“你傻啊!夏联科是天北第一才子,他能不被录取么?”

“但是这个家伙傲气的很!要不是家道中落,他能住到咱们客栈里来?他肯定瞧不上咱们的。这五两银子不给了!”

“可是”小跑堂的不解,前面的那些人都给了,怎么到了这第二名的夏联科反而不给。

陶大轩又击中他的脑袋,“笨啊!明知道人家看不上咱们,怎们还眼巴巴给去送钱啊?这就止损,懂不?”

“你快点回去!听到了第一名的名字,赶紧来告诉我。”

“第一名?掌柜你不会真的觉得那个叫方伯廷的能得第一吧?我看他的用功程度可是没有办法和夏联科相比的。”

“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陶大轩又作势要打。

吓得那小跑堂迅速跑开了。

陶大轩背靠着马车,仰着脑袋看天,有些发呆,“老天,你可让我中一回大奖吧!”

——

夏联科走到了程心安的面前,附身行礼,动作合乎规矩却又带着自身的傲气。

程心安不以为忤——书生嘛,总得有点意气的。

对于这样的学子,他没理由不欣赏,况且,他虽然收了鹌鹑,可是对于夏联科也很有兴趣。

至于这一次的第一名,他反而不在意。

和前两次不同,他公布第一名的时候,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来了来了!第一名终于要公布了!”众人翘首以盼。

空气前所未有的凝固,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马车上的老爷们全都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下来,一双双眼睛都聚焦在前方高升墙。

刘庆余越发紧张,浑身淌汗,方伯廷一脸的无奈。

程心安终于开口。

“天北学院录取的第一名,方伯廷!”

几乎是一字一顿,程心安说出了这个万众期盼的名字。

没有前次的哗然,众人听完了之后,似乎都在消化这个名字。

“他是谁?从哪来?现在在哪?”

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很多人都不认识。

这时候,那个站在方伯廷身旁的曾经鄙夷他的学子忽然一格格的转头盯着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你叫什么名字?”

“呃在下方伯廷。”

嗡!

那学子顿觉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人猛的用手攥住,身体动弹不得,嘴巴都哆嗦了。

小丑,原来竟是我自己——他心想。

而在方伯廷的另一边,是同样大脑空白的刘庆余。

相比之下,他的震惊尤甚。

眼眶忽的就完全红了,如坠冰窖,浑身冷的透彻刺骨。

大脑一片发懵,像是有人在脑袋里敲锣,将他震的完全麻木。

“我居然不是第一?”刘庆余喃喃自语,与之相比,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居然没能考到第一百!

这也就意味着,他甚至都没有天北学院录取!

刘庆余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他好像回头将第四名到第一百的两个榜单重新仔仔细细看一遍。

当初他过于自信,只是略微扫了一眼。

现在想起来,似乎有个和他同姓的。

“刘吉庆!!”

他想起来,那不是他的名字啊!

“我落选了!”

感受到方伯廷的目光投过来,刘庆余感受到了同情,他挡开了方伯廷即将落在他肩膀上的手,转身冲了出去。

项薄作为旁观者,不由的摇摇头。

命运往往是这样,总是出其不意的给你致命一击。

青年对着方伯廷拱拱手,笑着说道:“正国兄,恭喜了!”

“想不通啊!”方伯廷摸着脑袋,有些困惑,自己的文章自己知道,那得是有人和他的超前理念相符才能看的上眼。

不过,既然考上了,那也挺好,方伯廷向来不矫情,能得第一也是幸事!

于是他大跨步的穿过人群,迅速引起所有人注意。

因他的个子高大,近处的学子们,远边的老爷们都看得清他的模样。

“这就是第一啊!是力压夏联科的天北第一!”

“不认识,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学子们闹成一团。

远处的老爷们迅速对着下人交待:“务必要结交此人,将所有的封子加倍,我要亲自去送!”

一时间,在场之人各有心思。

程心安望着眼前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头的青年,不禁感慨,“不说文章,这人真是好气度,有一种尺量江山的身形!”

“你是方伯廷?”他抬头问道,目光丈量青年。

聚焦了所有人目光,方伯廷点点头。

众人只感觉这家伙整个过程风轻云淡,气定神闲,仿佛得了第一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程心安深呼吸一口气,他看的出来,这青年是真的淡定,不像是夏联科那种善于内藏。

他落落大方,是个行事确乎大气的人。

放眼望去,整个天北城的学子几乎都是一个模样。

所有人高冠束发,衣袂飘飘,行事彬彬有礼,但都有对于天北学院的狂热和内心追球富贵的需求。

不过他们都藏在心底。

无有一个青年和方伯廷如此。

“想不到我堂堂天北大城,数不尽的才子居然被一个外乡人给尽数比下去了。”想到眼前的青年在文章里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可谓是意气风发,这是青年人的表率!

可惜就是太过于狂狷——程心安重新审视了青年一眼。

随后他转身带着三人离开,走进了学院。

放榜告一段路,但是人们的热闹,学子们的狂欢仍然延续。

中榜的学子们接受着老爷们的封子,有的干脆彻夜宿醉,有的则和老爷们同桌聚餐,畅谈人生。

总之,这一夜的天北城比往日里更加繁闹。

但是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愁。

刘庆余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周围的喧闹和他无关,他五官屏蔽,整齐的束发第一次散落。

眼神黯淡无光,身体在人群当中被人撞来撞去也毫不在意,只低着头回到了铺子。

刘老伯见小伢子回来,兴奋的迎上去,“第几名?考了第几名啊?”

儿子瞅了他一眼,眼睛通红,气不打一处来,从他身旁错开,撞了一下刘老伯的肩膀,径直走进了住所。

这让刘老伯有些费解,跟了进去追问道:“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也不知道第几名,因为我没有考上,你满意了吧?”刘庆余说完,将自己的爹一把推了出去,将门锁上了。

他坐在床边低着头,脑袋里一团乱麻。

门口,刘老伯手足无措,这情况显然也超出他的预料,他也本以为儿子至少考中是没问题的。

可是情况既然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他只是个没文化的,遇到了事情只会干着急。

“对了,问一下他的那两个同学!”

急匆匆的收了摊子,刘老伯朝着放榜的高升墙走去,一路上见诸多学子被天北城的老爷们簇拥着,很是威风。

他不清楚自己的儿子是怎么回事,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刘庆余回到住所,他脑袋里全然都是自己落榜的信息,旁的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床铺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手摸到了床头,那里是堆积如山的书籍,堆叠的整整齐齐。

莫名的有些烦躁,他一把推倒了,书籍散乱落地,其中一本远远的飞出去,正好落在刘稚圭的床上。

他终于注意到了,那个女人,他的妹妹,不,也许他们还有更近的关系。

总之,她好像不见了。

从刚才他走进铺子里,就没注意到,他忽然想到女人之前和他说的话。

“她真的走了?没有等我放榜?”刘庆余苦笑一声,现如今没有被录取,他也没有脸让那个女人知道的。

他本以为这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不成想,原来是一场空。

古来才子唯有高中才能配佳人,否则便是一段孽恋。

他,刘庆余!

现如今一无所有,何德何能啊——刘庆余冲了出去,他迎着风,迎着人群,寻找着女人的踪影。

她走了!

他最终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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