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伏慌里慌张地提了裤子站起来:“这就开始了?”
郑深往营地的方向望了望,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恰是月上中天时,扭头正要招呼杜伏回去了,头转到一半,忽然顿住,只见不远处两粒橘红色的火光正从营地里飘了出来。
杜伏系上了裤腰带,走到郑深身边,恰好也看见了那两粒灯火,刚张嘴叫了个“诶”出来,后面“老大”两个字压在喉咙里都还没出音就被郑深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杜伏诧异扭头看向郑深,嘴巴说不了话便用眼神问郑深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捂住他的嘴巴。
郑深其实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他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得藏起来,不能被那边的人发现。
郑深的下意识的直觉显然杜伏是不懂的,因为在他看来,对方是从营地里出来的,不是禁军的人就是东厂的人,大家虽然平时私底下有点小摩擦,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禁军和东厂还是站在统一战线的,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而且,郑深把他的口鼻都捂住了,他要喘不过气了!
“呜呜呜……”快要被捂死的杜伏拼命挣扎,试图提醒郑深松手。
但郑深显然没有会到他的意,不光没有松手,还因为杜伏的挣扎,将手捂的更加严实了。
杜伏脸憋的通红,几乎要背过气去,在生与死之间,杜伏也顾不得是不是以下犯上了,抬手狂拍郑深的手背。
郑深眼睛死死地盯住那边的两人,心里本来就没来由的紧张,没想到杜伏这小子忒没眼色,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要闹,于是看都不看,手上就将他压制住了,本以为他手上的动作已经这么明显了,杜伏就是个猪脑子也该懂他是什么意思的吧,不想,这小子不但不消停,反而挣扎的更加厉害了,臭小子不弄出点声音引人注意会死,竟然敢“啪啪”打他手了。
郑深火了,低头,压了声音就要骂人,这不低头不知道,一低头,看见杜伏已经在翻白眼了,郑深这才意识到他捂住了杜伏的口鼻快把人给捂死了,于是连忙松了手,一边松手,一边还苛刻的要求杜伏喘气声轻点,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引起那边两人的注意。
杜伏鬼门关里走过一遭,本想头铁地对郑深的话置之不理,大声的大口的喘气,但这个念头刚在脑子里转了个弯,抬眼就见郑深的铁掌已经伸到了他脖子后头,看那架势,但凡杜伏发出个单音节,郑深就会一掌把他劈晕过去。
自家老大这副恶鬼的架势,让杜伏那刚向胆边试探出一点点的恶歘地一下就收了回去,麻溜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和嘴巴,拼命压着声带,无声咳嗽。
郑深见这小子终于识趣儿了,放心地收回了手,转头继续观察那边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杜伏的气终于喘匀了,这才凑过去郑深身边一起往那边看。
“老大,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杜伏看着郑深支起来的耳朵,好奇问道。
郑深头都没转,答道:“不能。”
杜伏险些一个仰倒,不可思议道:“不能你还听的这么认真?”
郑深:“所以我决定靠近听!”
杜伏看了一眼他们的位置,转头,满脸认真地对郑深道:“老大,我觉得大可不必,这里也挺好。”
杜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块高草地,有浓密的高草正好可以将他们的身形挡住,但这些高草并不是无尽的,之前为了便于就地扎营,禁军将这处高草足足砍去了一半,所以,现在在他们的位置往前大约两步的距离一根高草都没有,平平坦坦,一目了然,一旦他们往前靠,对面的两个人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可以看见鬼鬼祟祟偷听的他们。
他试图阻止郑深这过于冒进的想法,但郑深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还转头安慰他道:“放心,我们这样一点一点地匍匐过去,把声音和存在感压到最低,现在天这么黑,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
说完,他也不管杜伏答应不答应,自顾自地往地上一趴,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高草,像只青虫似的,蠕动地就往前去了。
杜伏在后头看得一阵无语加冷汗,他先前从其他禁军口中知道郑深这个副指挥使喜欢乱来,之前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听过一耳朵也就罢了,完全没放在心上,现在轮到自己亲身体会了,他才知道,郑深这个老大是如此要命的乱来啊!
夭寿了!
杜伏缩在后头不远不近地看着,觉着郑深这要是不被发现,他脑袋可以摘下来给郑深当蹴鞠踢!
但叫杜伏震惊的是,将近一刻钟过去了,那边的两个人真的没有发现悄悄向他们靠过去的郑深,不过平心而论,如果他不是一早就知道郑深在朝他们靠近,他也绝对发现不了郑深,因为郑深的移动几乎是贴死在地表的,在近前还能看见他移动的动作,但远了以后,他就宛如一滴水滚入荷叶,丝滑无声。
到后面,杜伏已经看不见郑深在哪个位置了,只觉得郑深这次应该足够听清楚那两人在说什么了。
杜伏料的不错,郑深在距离两人十步远的极限距离停了下来,此处位置极佳,既在灯火辐射之外,又有一个稍上扬的斜坡,恰好可以稍稍遮挡一下他的身形。
他像是贴地的四脚蛇,俯趴在地上,侧耳凝神细听那两人的谈话。
“大人,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沙哑男声道。
“大师,荣华富贵在此一举,就看你的了。”
“公公放心,贫僧心里有数,公公可还有另外的交代?”
静谧中,响起了短暂的窸窣声。
“这个给你。”
“此物是?”
“能确保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的东西。”
“公公这是不相信贫僧的本事?”
“大师,咱们现在做的是掉脑袋的事儿,你不想掉了脑袋,我也不想失了性命,那事情自然就是越保险越好,你看是吗?”
郑深趴在地上听得一头雾水,他听出了这两人的声音,老的那个是法恒大师,年轻的那个是汪延,只不过这两个人大半夜地跑到这里做什么?
还鬼鬼祟祟地交接了什么东西,这个法恒大师和汪延勾结到一起到底要做什么?汪延给法恒的又是什么东西?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掉脑袋的事儿?还确保万无一失?
郑深心中充满了疑惑,疑团一个接着一个,正思索间,只听那边法恒大师的声音又响起,语气中方才的薄怒消失,带上了妥协,他道:“好吧,为了我们大家都安心,贫僧答应公公你便是,”说着,他妥协的话锋一转,“你保证事成之后会把白马寺供的那个佛骨给贫僧吧?”
郑深:白马寺?佛骨?白马寺供奉的据说是释迦摩尼真身的佛骨?
郑深这厢正暗暗为两人私底下的交易咋舌,那厢,汪延微凉的声调便在夜色中响起了:“汪某从不食言,答应给大师的自然就是大师的。”
法恒虽然是个贪财的和尚,但心中对真佛的向往却并未泯灭在凡俗的金银财宝之下,昔年有济公和尚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那他法恒便是佛骨金银两手抓,佛祖永驻我心间,都是我佛最虔诚的弟子。
永嘉帝虽好,会赐予他国师之位,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却万万不会把京城白马寺的真佛佛骨给他,所以他在永嘉帝和汪延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汪延。
法恒闭了闭眼睛,单手行了个佛礼,对着汪延道了声阿弥陀佛。
汪延轻笑一声,鞠躬道:“一切就交托给大师了,大师慢走。”
言毕,黑暗中,一粒火焰缓缓离开,另一粒橘红火焰伫立原地,目送着它远去,不一会儿,那粒独自离开的火焰便融入营地中不见了。
见汪延还未离开,郑深便静静地趴在原地等待汪延离开他再走。
过了一会儿,郑深感觉到另一道火焰熄灭了,世界重新陷入了黑暗,接着就是脚步远去的窸窣声。
郑深默默地趴了好一会儿,直到四周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这才缓缓撑着两只胳膊,抬起了头朝前方看去。
“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郑深抬起的头僵在了半空中,因为震惊而撑大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了汪延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来。
此时,汪延正半蹲在那半坡上,满脸含笑地看着郑深,不知道他是何时发现的郑深,何时蹲在这里看着郑深的,又这样看丑角似的,戏谑地看了郑深多久。
郑深静默不言,凝望着汪延那双在黑暗中阴恻狠毒的眼眸,这一刻,一个确定无比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