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窃窃私语中,丽贵人三拖四拖最终拖延不过,期期艾艾地出来了。
富阳:“哟,千呼万唤,丽娘娘终于舍得出来啦,”她高坐于上,睥睨着殿中央的丽贵人,下颌微抬,语气随意道:“既然出来了,那便唱吧。”
太欺负人了,众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丽贵人眼尾微红,莹莹美目中显然已经噙了泪,泪珠欲坠不坠,红唇怯怯微抿,螓首微垂,如弱柳扶风盈立于殿中,端是一幅我见犹怜,杜鹃娇泣。
看丽贵人这副样子,程皇后到底是不忍心,她轻叹了一口气,对丽贵人道:“丽贵人,你就随意地唱一下吧,富阳就是图一时新鲜,唱两句,富阳的好奇劲儿过了也就过了,就不会再难为于你了。”
富阳冷笑一声没说话。
话已至此,再拗着不唱就真是不给皇后面子了。
大殿中央,丽贵人终于缓缓地吟唱出声:
采莲归,绿水芙蓉衣。
秋风起浪凫雁飞。
桂棹兰桡下长浦,罗裙玉腕轻摇橹。
……
歌声清丽婉转,娇娇动听,殿内众人皆是沉醉。
不知何时,一曲唱毕,余音犹绕梁,殿内一时静默无声。
“啪啪啪。”忽然一道突兀的拍掌声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也唤回了众人的神志。
富阳:“不错,不错,南域采莲女的歌喉果然曼妙动人,名不虚传,”富阳赞到这儿,顿了顿,突然转过脸来,看着下首的一处,问道:“秦小姐,觉得如何?可好听?”
她口中的秦小姐正是镇北侯府的大小姐,秦凤华。
殿内诸人的目光歘地一下射向秦凤华,心里都犯着嘀咕,富阳公主这是要将矛头转向镇北侯小姐了?她们俩之间又有什么龃龉。
坐在秦凤华身边的福安公主同样是一愣,不知道富阳又要发什么疯。
她心中担忧秦凤华应付不来富阳的疯病,于是扭头向秦凤华,准备悄悄给她支招,但目光刚转过来,就见秦凤华脸色古怪,目光直直地盯着站在大殿中央的丽贵人。
福安奇怪,扯了扯秦凤华的衣袖:“小妹,回神了,富阳问你话呢?”
秦凤华“啊”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了神色,转向福安:“嫂嫂,你说什么?”
福安小声提点她:“富阳问你觉得丽贵人的歌声如何,你随便敷衍她一下,有我在你身边,你不用害怕她。”
秦凤华笑笑,承了福安的好意,然后抬眸看向富阳,高声道:“回大公主的话,凤华觉得贵人娘娘的歌声很好听。”
众人以为富阳会像刁难丽贵人似的,再刁难镇北侯小姐几句,或者过分的还会让镇北侯小姐出来也唱上一曲,但没想到的是,富阳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她好像一瞬间对采莲曲失去了兴趣,整个人窝回了椅子里,看也不看丽贵人了,就把她那样不尴不尬地晾在了大殿中央。
有人失了兴致当甩手掌柜,那就一定有人要出来主持局面,而那个主持局面的人恰好就是程皇后。
程皇后略咳了咳,正色道:“辛苦丽贵人了,唱的不错,本宫很喜欢。”
说着便当庭赐下诸多赏赐给丽贵人,已做嘉奖,不过大家也都知道,皇后此举也是在补偿丽贵人今晚受的委屈。
丽贵人乖顺领赏后,又款步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福安觉得秦凤华从刚才起就有些奇怪,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丽贵人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
“小妹,你在看什么?”福安低声问道。
秦凤华看着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笑了一声,福安眼瞅着,觉得秦凤华这笑委实有些渗人。
只听她语调也同样渗人地道:“我在看一支红杏。”
福安:啊?
她四下望了望,哪来的红杏?她怎么没看见。
福安目光扫过一周,确定没有看见什么红杏,狐疑地看向秦凤华的侧颜,暗道:小妹这打的是什么哑谜。
富阳公主和丽贵人的这一个小插曲过后不久,宫宴也正式结束了。
福安和秦凤华一同步出大殿,到了殿门口,皇室的人往西,去往内廷,官家女眷往东,去往外苑,于是二人不得不在此处分开。
福安拉着秦凤华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后,便让秦凤华尽快回去了。
秦凤华点头答应,刚要转身离开,就见富阳公主从里头出来,她裙裾拖长,后背挺拔,像个骄傲的孔雀,眼尾都不屑给秦凤华一个,高昂着头,姿态万千地朝着内廷的方向去了。
“啧,什么臭毛病。”福安看着富阳远去的背影,嘲讽了一句。
然后才再次转向秦凤华道:“富阳就那臭德行,你不用往心里去。”
秦凤华笑笑,与福安道了别,便带着空香往外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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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阳回了宫殿,梳妆毕,屏退左右,支着头,歪在榻上,开始小憩。
殿中,铜炉紫香四溢,悄寂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轻悄的脚步声忽然在殿中突兀响起。
富阳耳朵动了动,眼睫微抬,看向来人。
“见过大公主。”秦凤华屈膝行礼。
富阳笑笑:“来了,坐。”
此刻的她与宫宴上判若两人,大约是脸上的铅华洗尽,眼尾眉梢不再犀利,透着一股温和平静。
秦凤华依言坐了半个屁股,看了富阳一眼,脑中转过一轮,直接开门见山:“公主,第三个人是你吧?”
秦凤华出口的虽是疑问句,但话里的意思却带着笃定。
富阳微微颔首,道:“是我。”
“那我的荷包也是公主捡走的?”
富阳不言,转身,从身后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推递到了秦凤华面前。
秦凤华低头看去,那东西正是自己遗落的荷包,东西都在这里了,不需要富阳公主多说,秦凤华也知道了。
但是她还是不解,于是抬头问富阳:“公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秦凤华原本也不明白富阳为何执意要让丽贵人唱曲,也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故意刁难丽贵人,等到丽贵人真正开嗓的时候,秦凤华心底骇浪突起,心中疑窦丛生。
而富阳当众问她的那句话,让她确定了,富阳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个人,只是她不明白,富阳为何要如此提点她,提点她丽贵人就是与二皇子苟且的那个人。
二皇子睡了自己的庶母。
富阳将那混了泥的荷包又往秦凤华面前推了推,答非所问道:“东西收好了,可别又弄丢了。”
“至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我只是不想看见你死的不明不白罢了。”
秦凤华脑中如过电,瞳孔蓦地一缩,声音一紧:“你是说,是二皇子杀了梧桐?二皇子知道我了?”
富阳转眸看她,反问道:“你说呢?”
秦凤华心中一凛,富阳没有杀人动机,那么就只有二皇子了。
那天,梧桐去找过自己,还碰见过二皇子,二皇子是不是就是当时起疑的呢?而第二天,梧桐又去了那里找东西……
富阳:“所以你就自求多福吧,以后走路小心点儿,千万别像你的丫鬟似的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通了一切,秦凤华心中难道,是她害了梧桐。
“殿下,你知道梧桐的尸身在哪儿吗?”秦凤华艰难问道。
“不知道,人不是本宫杀的,这事儿你得去问二皇子厉云宣。”
秦凤华苦涩一笑,去问二皇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好了,本宫告诉你这些,也只是给你提个醒,宫里的人都是吃人的怪物,你这个小白兔就自求多福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
秦凤华识趣地起身,屈膝行了个告退礼,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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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池。
“呜呜呜……”女子的哭泣声在夜中响起。
“好了,别哭了,你跟富阳那个疯子较什么劲儿啊,她就是一条疯狗,连我都被她咬过,人难道还能真跟狗计较?好啦,以后躲着点她走就是了。”厉云宣抹掉丽贵人脸上的泪珠,轻哄道,“你看看,这小脸都哭花了,哭花了可就不美了。”
丽贵人闻言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道:“殿下的意思是我不美了,殿下就不要我了是么?”
厉云宣捏了捏她的粉红小脸蛋,愉悦笑道:“卿卿,这你可误会我了,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爱的一直是你的内在,是你的这儿。”说着,手朝她的心点了点。
“我才不信呢。”
厉云彦最爱她这副骄矜的样子,被她眼波横扫一眼,觉得心里怪痒的,他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吐气道:“口说无凭,我做给你看好不好?”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抬手就要解她的裙子。
这事儿两人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丽贵人也就半推半就让他碰到了裙子的条带,两人衣襟正窸窣摩挲间,只听暗里惊起“咔嚓”一声。
这一声宛若惊雷,骤然在静谧的春华池上爆开,爆在了厉云宣的耳畔,也爆在了他的心头。
厉云宣惊惧回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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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采莲曲》出自【唐】王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