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磐总觉着富阳刚才的样子不对,但是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脑中总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就是呼不出来,他看向没心没肺走在他身边的郑深,没抱希望地问了一句:“郑深,你有没有觉得富阳公主刚才看起来怪怪的?”
郑深转头:“怪吗?没有吧,富阳公主不是一直都是那样吗?高高在上,浑身透着仙气儿,有距离感的很,叫人不敢靠近,我每次远远见着富阳公主都躲着她走,头儿你刚才还差点要撞到她了,把我吓得够呛。”
“富阳何至于就这样可怕了?”李磐哭笑不得。
郑深手舞足蹈地哇哇乱叫道:“头儿你难道不知道吗?富阳公主一回京就剽悍地打死了程皇后派给她的宫人啊。”
李磐瞥他:“可是我怎么听说是那名宫人先冒犯了富阳公主,仗着背后有程皇后,狐假虎威对富阳公主出言不逊,公主才将人打死的?”
郑深一哽,似乎要证明富阳公主有多可怕,继续嚷嚷道:“那后来富阳公主大闹程皇后的宫宴又是如何说?我听说她在宫宴上无缘无故开始发飙,硬要当初的丽贵人唱小曲儿,叫好多人都下不来台呢。”
李磐:“这也叫事儿?”
郑深不可思议:“这不叫事儿?”
李磐觉得这还真不叫事儿,失了母亲的孩子,性子难免执拗好强,可能当初宫宴上什么人惹她不高兴了,她才闹了一出,以证明自己皇家公主的身份,叫人不敢轻视她,皇家的公主发发脾气,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富阳的生母又是千年世家卢家的嫡出的世家女,那身份尊贵的,如今端坐中宫的程皇后给她提鞋都不配,富阳是卢皇后所出的唯一的女儿,生来便带着世家和皇室双重的尊贵,傲气那是应该的,不傲气才叫奇怪。
郑深并不知道这些皇室的恩怨,他撇撇嘴道:“反正我觉着富阳公主看着怪可怕的,跟以前的卢皇后似的。”
李磐诧异:“卢皇后?你见过卢皇后?”
不怪李磐诧异,因为郑深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卢皇后当年出事的时候,他都还没入禁军,皇宫的门指不定都不知道朝哪儿开呢,更遑论见到后宫的宫妃了。
郑深现在回想当初的那个画面还觉得印象深刻,心有余悸。
“头儿,你可能不知道,我祖父从前在宗人府谋过一个缺。”
“哦?”
这李磐倒还真不知道,能够进禁军的人身后都多多少少有点背景,李磐只知道郑深的姑母是先帝的郑妃,也就是现在的郑太妃,郑深能进禁军除了自身的实力外,还有郑太妃这一层关系在。
因为郑太妃的这层关系在,就显得郑家的男丁不够耀眼了,所以李磐自然也不知道郑深的祖父还在宗人府当过官这回事儿。
郑深继续道:“当时我祖父是宗人府的一个小官,背后没有权势,又恰逢卢皇后被陛下幽禁在长宁宫,宗人府谁都不愿意接长宁宫的烫手山芋,所以长宁宫的一应事务便落到了我祖父头上。”
“那也不对啊,外男不得入后宫,你祖父便是宗人府的官,你也进不得皇宫,见不到卢皇后吧。”
郑深尴尬地嘿嘿一笑:“头儿,长宁宫在哪儿,你再清楚不过了吧?”
长宁宫位于皇宫东北角,是历代犯事,被皇帝厌弃的后妃们的居所,李磐身为禁军统领自然再清楚不过。
“长宁宫的名号你也是知道的,那是冷宫!宫里但凡是个人都不稀得去那儿给自己沾晦气,荒凉的连宫里的老鼠都不爱往那儿去,那边的看守自然也就不大严了。”
李磐想了想,觉得郑深这“不大严”三个字不准确,应该说是“无人看守”才对。
“然后呢?”李磐问道。
郑深:“然后有一次我就跟着来宗人府办事的太监混进了长乐宫了,就是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着了卢皇后。”
“哦?”李磐挑了挑眉,示意郑深继续说下去。
郑深小心地看了看周围,见他们已经离了人群了,这才小声道:“当时我误入了卢皇后的寝殿,你猜我见到了什么?”
李磐:“你看到了什么?”
“我见到了一个眼珠子被挖了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大红宫装,光着脚,披头散发,跟鬼一样在寝殿里乱晃,我当时以为我是白日撞了鬼了,差点没吓得尿裤子。”
李磐心底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你见到的这个女人不会就是卢皇后吧?”
从前宫中一直疯传一种流言,说卢皇后是被永嘉帝折磨致死的,死状凄惨,不光被挖了眼睛,还被毒哑了嗓子,最后好像是被活刨了心脏凄惨死去的,不过这说法是从一个疯了的长宁宫宫女的嘴巴里流出的,可信度不高,所以大家都不愿相信一向仁厚宽和的皇帝会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
只是如今看来,那流言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郑深点头:“对,那个瞎眼女人就是被幽禁在长宁宫的卢皇后。”
郑深边走边转头看李磐:“头儿,你当时是没在场是不知道哦,当时卢皇后的寝殿里有多恐怖,整个寝殿都是用血写的诅咒,诅咒有新有旧,旧的血迹都发黑了,新的都还望下滴血呢!”郑深一边说,一边上下比划了一下,继续道,“卢皇后就穿着一身红,大红,在那些诅咒中间游荡,你说吓不吓人?当时要不是看到她光脚踩着地上,我真以为是碰见红衣厉鬼找我索命来了!”
李磐听着听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那些诅咒写的什么?”
郑深脸色忽然变得暗沉极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以吾之魂,咒隆之命,永坠阿鼻,不得超生。”
“这个‘隆’?”李磐忽然毛骨悚然起来,“不会指的是陛下吧?”
永嘉帝的名讳为玄隆,名字里恰好有一个“隆”字。
郑深点头:“应该是,不过我觉得诅咒这种事太玄乎了,你看卢皇后当时又是红衣服,又是血的,咱们陛下到现在不是还获得好好的吗?什么事儿也没有,”郑深摇头晃脑地对这件事品评道,“可见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这些诅咒害不到咱们陛下。”
见李磐久久不说话,郑深偏头看他:“头儿,你说是不是?头儿?头儿?你想什么呢?”
“一点红。”李磐忽然道。
“啥?”
李磐忽然转头看向郑深,眉头紧蹙。
“头儿,你怎么了?什么一点红?”
李磐恍然回神,觉得自己刚才心底涌出的那一点念头太过荒谬,决定还是不说了,于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郑深:“?”
“头儿,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我都跟你说我的秘密了,你怎么还藏着掖着,非人哉了啊!”
李磐:“……”
“臭小子,说什么呢,骂我不是人?”李磐气的撸起袖子,作势就要揍人。
“诶,诶,头儿!别,别,打人不打脸……”郑深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那熟练的样子看起来平时没少挨揍。
李磐被郑深闹的没了脾气,举起的拳头到底没落下:“好了,别闹了,正事要紧。”
郑深放下手,不服气的嘀咕一句“谁闹了”。
他话音刚落下,一个他手底下的禁军忽然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道:“老大,找……找到了!”
“什么?!”郑深和李磐异口同声道,“找到什么了?”
“找到秦津他们几个了?”郑深上前两步抓住那禁军的胳膊追问道。
之前他以为找人无望,加上天色已晚,为了安全考虑,所以他将大部分人都撤回了营地,只留下一小部分人继续在附近寻找,不成想,无心插柳,竟然还真找到人了?
不够,郑深脸上的高兴还没持续过半分钟,那禁军接下来的动作就叫他失望地耷拉下了嘴角。
只见那禁军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曾找到秦二公子他们,不过我们找到了与秦二公子他们走散的几名镇北侯府的侍卫。”
到底不算没有收获,李磐精神稍振,夸了句好,然后问道:“那几人现在何处?”
那禁军道:“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现在镇北侯府那边的营帐,侯府的府医正为他们疗伤。”
“走,我跟你去看看那几个人。”李磐说完,拔腿就要往镇北侯府营帐的方向走。
“诶!头儿,你这边不管了?”郑深在李磐后头嚷道。
这眼看着就要到子时了,那法恒大师说了,驱邪仪式就是在午夜子时启动,要他们禁军守好营地的几个出入口,无论出去的,还是进来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头就这么走了,陛下要是追究起来,可够他们禁军喝一壶的,更遑论东厂的人可能还会在一旁添油加醋了。
郑深这话,让李磐成功停了脚步,他抬头望了望天,月上中天,时间确实晚了,他低头想了想,迈回了步子,同时对郑深道:“这里有我,镇北侯府那边你替我去一趟,务必要把事情事无巨细都问清楚了。”
郑深点头应了,这才跟着那名禁军走了。
李磐望着郑深远去的背影,心里盼望着事情可千万别像自己想的一样,不然,将来他都不知道要如何伺候那位主子了,他固然为皇权效命,但心中的良知和道义却绝不允许他助纣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