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孤月高悬,云气稀薄,朗照之下,长街尽是惨白。
临江楼,隔江而望,孤高望远,眼前一片清肃,在江的那头是邺王府,邺王府的那头则是雄伟辉煌的皇宫。
冷肃的秋风,迎面而来,吹皱了湖面,吹得一旁悬挂的旌旗烈烈作响,吹散了醇醇酒香,却吹不尽苦肠衷情。
瑟瑟冷风吹得刘邺酒意微醒,但酒醒之后,却是那日在料峭客栈的一幕幕,无休止的重映在他的脑海中。
身为一个男人,他怎能释怀,怎么能释怀?
“小二,上酒。”微醉的刘邺,扔掉了不剩一滴的酒壶,高声喝道。
“诶呦喂,我的大人啊,你怎么喝的这么多?”掌柜的端酒上来,看着烂醉如泥的刘邺,不由劝道。
“拿来吧,你。”刘邺一把夺过酒壶,狂饮一口,任由壶中烈酒狂泻而下,砸向他燥热且悸动的心怀。
有一丝的冰冷,让他才能不去想往日的种种。
“大人,大人,要不我给大人找一件干净的衣衫。”一旁的掌柜的见此,当即惶恐万分的说道。
“不用,你下去。”刘邺挥挥手呵斥道。
“这...”掌柜的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办。
忽然,楼下传来一道清脆的叫喝声,“喂,掌柜的,有人吗?”
楼下的梁衡秋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堂,心中忍不住嘀咕道,这个点倒那还有人,两位师兄定是在骗我。
就在他转身忿忿离去时,楼下传来了一道声音,“客官稍等,小的这就下来。”
掌柜的缓缓从楼上走了下来,就看见一妙龄女子,一身劲装,狭长的双眸打量着四周的一切,目光灵动。
“这位客官,这个点了,怎么还来此?”掌柜的缓缓问道。
梁衡秋则是上下打量着这里,目光掠向楼梯处,问道:“既然你从楼上下来,想必楼上还有一位客人,我就是来找他的。”
“招人?”掌柜的吃惊的望向梁衡秋,心中暗自嘀咕道:这位小姐看起来正值豆蔻,举止也不似常人,莫非是那位大人的子女。
梁衡秋笑了笑,径直走到楼梯口,冲着二楼大喊道:“上面的,听着,是太学院颜求让我来的。”
颜求,正在喝酒的颜求,眼中蓦地浮现出一抹厉色,顿了顿,而后朗声道:“掌柜的,让他上来。”
“好的。”掌柜的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在上面引路,道:“这位客官请跟我来。”
“不过您是这位大人的什么人,二十多年来,他向来形影单只,我从未见到有人来找过他。”
二十多年?梁衡秋眉头皱了皱,诧异道:“你是说,他这二十年来每天都在来着临江楼宿醉?”
掌柜的急忙摆摆手,解释道:“这倒不是,只是每个月中总会有那么几天,来到小的店里,一喝就是一整夜。”
“他喝醉了,也不闹事,也不发酒疯,就是那样痴痴望着那江,那水。”
“原来如此。”梁衡秋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这二楼之上,看到了正在宿醉的刘邺。
刘邺挥挥手,冷声喝道:“掌柜的,你先下去,有事我自会叫你。”
“啊,好的,小人就此告退。”掌柜的也没有多做停留,缓缓退了出去。
“喂,你是什么人?”梁衡秋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刘邺的对面,自顾自的问道。
刘邺看的不禁笑了,打量着梁衡秋,缓缓道:“小姑娘,你也不怕我是坏人。这夜黑风高夜,最适合杀人放火。”
梁衡秋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斜撇了他一眼,摇着头缓声说道:“你?不可能。我不相信,你是坏人。不过,就算你是坏人,我也不怕。”
刘邺轻笑两声,饶有兴趣的看着梁衡秋,道:“何以见得?要知道,天底下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遍地都是。”
“何以见得?”梁衡秋一把夺过他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了酒,笑道:“如你所想,你又怎能确定我不是个坏人,或许我是个小魔女也说不定。更何况....”
说到这里,梁衡秋略微顿了一顿,意味深长的看着刘邺。
这倒是让刘邺更加好奇,急忙问道:“更何况什么?”
梁衡秋笑了笑,指着他身上早已被酒水打湿的衣服,道:“更何况,一个宿醉、借酒消愁之人那还起得了一丝杀意?”
刘邺神色一凛,眼神中掠过一抹厉色,冷冷的盯着梁衡秋。
梁衡秋对那杀人般的眼光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你也不必恼羞成怒,脸上挂着大大的两个字‘郁闷’,是个人都知道你心烦意乱、愁情苦闷。”
“只是我师傅曾经给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世间一切烦恼皆起源于你的心,当你的欲望跟不上你的才能时,便会因为实现不了自己心中所想而烦恼。”
“但是,人光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为何还要因烦恼而白白耗费自己的精力。倒不如,回望尔往,相拥眼前人。”
刘邺闭上眼睛,沉思着这句话‘回望尔往,相拥眼前人。’
良久,他睁开了双眼,眼底的那抹厉色被深深敛去,缓声道:“看来你师傅当真是世间智者,能说出这番话。”
梁衡秋听了,则是讥笑一声,沉声道:“我那师傅啊,懂得比什么都多,但是不愿去做,也不愿去相信。”
刘邺听了,眸光闪烁,迟疑了片刻,随即道:“敢问姑娘何名,又是从何而来?”
梁衡秋顿了顿,缓缓说道:“我嘛,自小孤苦伶仃,吃百家饭长大。做过跑堂、店小二、苦工、木匠,就差落草为寇。”
“在八岁那年,遇到我师傅,本以为自此不用受苦,谁知只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一年前,因为自己心中有愧,云游四方,也放我来长安闯荡。”
“这样说来,姑娘身世真是可怜,受尽世间艰辛。”刘邺这般说道,只是隐隐有了些动容。
梁衡秋淡淡嗯了一声,神色如常的继续说道:“世间艰辛倒还罢了,相较于那些人情世故、勾心斗角还是差了些。也正如此,养成了我这大大咧咧的性格。”
说这话时,刘邺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辛酸苦涩,这一刻他有了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
左相张府。
“下去吧,我吩咐的事尽快去办,否则掉的就是你的脑地。”
张静初屏退下人后,张从流从幕后走了出来,怅叹一声,道:“静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希望你明白。”
张静初的恭敬的回答道:“是,父亲。”
做完这一切,张从流背靠着椅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一脸疲惫的说道:“静初,你可知纵使你爹我跟太学院决裂,他们仍肯收你为弟子吗?”
张静初不由一愣,而后答道:“这点我知,当年爹不是送了终南山上的页池玉胚,他们方才收我为徒吗?”
张从流苦涩一笑,摇摇头道:“你还是太嫩了,我送你进去是要让他们按照大贤来培养你,这点页池玉胚是远远不能比的。”
“你父亲我,纵使被太学院从祖庙中剔了出去,但终究是儒家门生。为父我虽然贪,但你可曾见我结党营私、胡作非为,嚣张跋扈?对你娇生惯养?”
“你从小学的不就是儒家三学,学的不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贪是因为总有人会贪,一个人贪总比一群人贪好,我贪了总好比那些人在要事上贪好。”
“只有我这个大贪官,才能治住下面那些个小贪官。你当真以为圣上不知道我贪?我在圣上看的见的地方贪,圣上他放心,这才留我一条性命。”
“而太学院也是看在此面子上,才收你为徒。我希望你不要辜负爹的期望。”
“爹?”张静初不禁有些动容,他一向自诩聪明无双,却从未想到在这一幕幕的背后会有这样一层深意。
“这是当年仅剩的一块页池玉胚,你永远是儒家的人,懂吗?”张从流拍着张静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纵使光芒耀眼,也要循着光的方向前行,莫要逆光而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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