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规模的精神干涉,非人力所能及,不论放在哪个年代都很罕见,就像是在堂堂正正所有人宣告自身的到来,气魄十足。
岑冬生扶住自己的额头,目光有些凝重,望向被白色雾气掩埋的村庄,隐约能看到一道道袅袅升起的青烟。
……
雾气的另一头,被山魈吃掉的村民鬼魂们,在这场横扫的精神风暴中,连躯壳都无法保持,直接化作了灰尘,与漫天的白色尘埃混在一起。
……
他的脑袋仍有些隐隐作痛,耳廓内像是有人的呼喊声在远方回荡。
山魈变成了傻子,它往后轰然倒下后,便不再动了。像一尊雕塑,任人宰割。
这场突如其来的精神干涉,不止是威力强劲、扩散范围巨大,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在鬼屋空间内发现源头。
换而言之,这次干涉甚至透过“鬼屋”与外界现实世界的空间隔绝,影响到了鬼屋内部。
能做到这种事的,只可能是《天魁权首》。
到底发生了什么?留在山上知真姐遭遇了袭击?
这个时代,还有能让她认真起来的敌人?
这个困惑一闪而逝,因为答案非常明显,很容易就能想到。
“不会吧……”
岑冬生的瞳孔跳动起来。
那真是……他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展开。
——安知真和伊清颜正在动手。
他知道两人的个性不对付,关系很紧张,但他没想到糟到了这种程度,他才离开两人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居然就已经翻脸打起来了。
……是不是有点夸张过头了?
所有不安的预感全都实现了,而且,他不曾料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很遗憾,大块头,这场架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转身,望向身后躺着的山魈。
因激烈战斗而沸腾起来的热血骤然冷却,岑冬生知道现在的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魁权首》的余波帮了不小的忙,这时的山魈已经无力反抗。
虽然他对自己的胜利有信心,他还抢得先手,但一人一兽在硬实力上还是有着一段无法弥补的距离,再打下去,估计又得使用“不死骨”。
这下好了,山魈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不死骨”也用不上了,很可能得用在别的更关键的地方。
他跳到山魈头上,盯住要害,挥拳。
无论再如何皮糙肉厚,此时的山魈只是个不能动的靶子。
为了尽快杀死对手,岑冬生的动作有些残忍,他拽出怪兽另一颗眼球,直接跳入黑窟窿的眼眶之中。
山魈在剧痛中苏醒过来,它惊慌失措,挣扎想要起身,但已经来不及。
它失去了双眼,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无光的视野里晃动。
在惨叫声中,岑冬生举起拳头,凝聚真炁,朝着下方挥落。拳力的冲击与燃烧的无形真炁,穿过颅骨,击中生物体最脆弱的地方——
那是它的大脑。
“砰!”
血浆乍现。晃动了一下手脚,山魈不动了。
……
在一命呜呼后,妖怪的身躯有所萎缩,原本坚硬得像是甲胄的皮肤,像失去了支撑物,变得柔软。
现在的它看起来不像是凶魔,而只是一头长得个头有点大的猴子。
妖怪活动的核心是一团精纯阴炁,这点与鬼魂一致。岑冬生取出来后,稍加炼化和控制,引入体内,暂时封印在丹田处。
要研究、要利用这股能量“破格”,需要静坐冥想的时间,眼下不是做这个的时候。
一番恶战中,石楼已是摇摇欲坠,岑冬生跳了出去。
他发现整个村庄都变得空空荡荡。
“……鬼魂全都消散了。”
之前提到《天魁权首》的时候,总是提到它在操纵人心上的可怕之处,受咒禁师们的忌惮,却没有提到对“鬼怪”的影响。
但并不是因为这一咒禁对鬼怪的效果不强,而是因为实在太强了,只要它一出手,鬼怪们都只能仓皇逃窜。
到后来,在人类与鬼怪的战争中,哲人王本人几乎不出手;而她每一次登场,就是要为战局一锤定音的时候。
如果把鬼怪分开来讲的话,有着强韧肉体的大妖怪还能勉强抵抗,没有肉体的鬼魂根本挡不住纯粹灵魂,会在眨眼间灰飞烟灭。
“——!”
又一次强有力的精神冲击,如风暴般席卷。
他的脑袋里又一次响起了充斥着大量噪点的杂音,就像背景中有无数人在吟唱和念诵;眼前闪烁,如同一面坏了的电视机屏幕。
岑冬生捂着额头,真炁涌动间,这种不适感被压制下去。
如果不是虎魄异能傍身,他这会儿应该会和山魈一样,晕过去了。
“快……!”
他朝前奔跑。
而就在这时,又有异变发生——
身体的本能正在警告他,某种极度危险的东西即将靠近,令他汗毛直竖。
抬起头来,岑冬生看到白色尘埃的暗淡天空上方,出现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的瞳孔收缩,立刻顺着“痕迹”延伸的方向判断出基线,朝着旁边跳开。
数个呼吸后,他原本所在的地面,被某种巨大而尖锐的无形之物,无声无息地切开,蔓延的长度足有数百米。
这道开口看似浅浅,内部却深到看不见底。
自从“伤口”出现在了天空之上,整个鬼屋世界都出现了崩塌的痕迹。
自现实世界释放的攻击,却能蔓延和扩张到鬼屋,将灵异空间击碎……
能做到这种事的,这世上同样只有一个人。
岑冬生本来还打算沿着之前狩猎队鬼魂指示的路出去,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但他可高兴不了半点。
“唔……”
安知真闭上眼睛。
在她的“视野”里,一轮看不见的太阳高悬在石楼山的上空;“太阳”出现之后,便在无时不刻释放出惊人的力场,风暴降临在地面之上。
下方的山头,就像插着无数蜡烛的巨大烛台,上面燃烧着的烛火有的明亮、有的暗淡,不同生物有着不同的特征,普通人与鬼怪、鬼怪和咒禁师,各有不同。
在太阳风的吹拂下,绝大部分烛火全都暗淡下来,有其中一小部分已经被吹了。
虽然落日之后,绝大部分登山客都下山了,但还是留下了一小部分人,在山顶上扎营;包括住在山上村民们,这会儿可能已经晕了大半。
“看来,我还是修行不足呢。”
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如白玉无瑕的手。
对于自己的行为可能波及到无辜群众的事实,安知真并不介意,她早就有心理准备,牺牲总是难免的。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着它自身的独特价值,而个人价值充分得以发挥,为未来全人类的事业添砖加瓦的人,可谓死得其所。
可是,若这是她的不成熟所造成的恶果,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看来,还不是时候啊。
在情况变得不可收拾前,她决定收手。
“我们停手吧。”
安知真说。她将自己的声音送到远方那个女孩的耳中。
……
“……嗯?”
伊清颜抬起头,那张清秀的脸蛋上浮现淡淡的微笑,看着赏心悦目,却不知为何,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的语气冰冷,洋溢着杀气。
“安小姐,你是打算认输了,在向我求饶吗?”
“我能感觉得到,冬生马上就要从鬼屋里出来了。”
“是啊……就像你马上要死了一样。”
伊清颜站在原地,抬起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感受着涔涔流淌的冷汗,脊背上的衣料同样被汗水浸透。
她现在不动,是真的没力气动。
无形的精神风暴横扫整座山头,而爆发的核心就在二人之间;其他人受到的影响,不过是余波。
作为真正直面《天魁权首》袭击的那个人,即使能依靠自身的咒禁抵抗被洗脑或是控制,在精神层面上却难免会受到冲击——
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痛楚像浪潮般永无止息地涌来,令她想要发狂地大喊大叫。
但她不想在对手面前露出任何难堪的样子,所以,她选择了忍耐。
忍住、忍住……
虽然过程很煎熬,可在习惯疼痛之后,并非完全无法忍受。
而一旦能抵挡得住,她确信主动权便已落入了自己手中。
《天魁权首》正在干扰她的思维,必须调动全身的大部分真炁去抵抗;但对于她而言,《无间地狱》的损耗几乎等于不存在,所以战斗力并未受到直接影响。
只要一刀……
她想。
伊清颜渐渐习惯了这种痛楚,身体不再僵硬。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一根手指。
眼前的世界变成了黑白二色。
就在不久前,她挥出了一刀,但因为力量无法控制,泄露出来的力量未能击中对手,而是将不远处的鬼屋切了开来;
在僵持过一段时间后,伊清颜已经开始习惯,能将对方锁定。
接下来,只要挥出这一刀,对方躲不开,就死定了。
虽然都是“特等咒禁”,但效果不尽相同。至少,伊清颜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类似于冬生哥身上那种“无法彻底杀死”的感觉……
“是啊,我认输。”安知真的回答则异常爽快,“我是真身来到这个地方,要是死了就真的死了。”
“……哈?”
“因为是和冬生在一起,我才愿意暴露自己的弱点。”
“这话是什么意思?”少女蹙起纤眉,“在我听来,反正就是没有出全力……对吧?”
见对方没有回答,伊清颜冷笑起来。
“明明是大人,还真会给自己找借口呢。”
……不过,不是没有道理。嘴上在嘲笑,她心里却这样想道。
在哥哥面前,她一样没法“动真格”。
哪怕是现在,因为知道他就在附近、顾忌着他的存在,所以才无法使用全部手段。
以及,就算真的能在这里杀死对方,哥哥在知道真相后,大概率会对自己失望、甚至离开自己,这是伊清颜无法接受的。
说起来,哥哥他……已经从“鬼屋”里面出来了吗?
他一定注意到了吧,我们两个人打起来的事实;而哥哥下意识的反应,肯定是来阻止。
伊清颜很快改变了主意,她知道时间并不充裕。
“好啊,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好了。但是下一次,不要再拿哥哥当借口了。”
“当然,我们提前可以挑选一个远离人群的场所。”
“这场战斗没有结束。”
“我知道。”
“那就挑最近某一天……”
伊清颜沉默了一下,她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但是,如果冬生哥特别在意这件事,说不定会想尽办法阻止,那就有可能打不起来了。这次如果不是你主动对我动手,本来不会有矛盾……”
“你还是不明白。”
“明白什么?”
“我之前使用能力,只是为了阻止你去干涉冬生。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尊重他的决定,无论是身为合作伙伴,还是周围亲近的人。”
女人叹了口气,像是在感到惋惜。
“伊小姐,我想我们不需要再约定时间。如果你不能理解我的话,我和你、乃至你与冬生之间的矛盾,迟早会爆发,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而对于安知真的说法,伊清颜的回答是——
“……无聊。”
她说。
岑冬生离开了鬼屋。
在核心鬼怪死去后,鬼屋现象本就会慢慢消失,而“无间之刃”的破坏更是加剧了这一进程。
等他出来的时候,背后的灵异空间已经崩溃了。他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现实中的石楼山。
森林重归平静。
……说起来,这会儿好像突然变得安静下来了?
自从他从鬼屋中脱身以来,让人头晕目眩的精神干涉、危险的空间切割,全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他咽了口唾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沿着脚下道路继续向上。
爬上山顶,岑冬生看到的是远处的帐篷,还安安稳稳地放在哪儿;还有一大一小两位姑娘的身影。
安知真和伊清颜,她们正坐在营地内的篝火边上,似乎是在做饭聊天。
夜色深沉,清风浮动,头顶的天空星星点点。
难得静谧的夜晚,远远望去,两人坐在火旁的一幕,竟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心……
不对,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他很确信,刚才爆发的大规模冲突,绝非自己的幻觉。
所以,她们到底有没有打起来?还是打到一半收手了?
岑冬生心中疑虑重重,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向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