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糖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在她的记忆里,舒迎昼是任劳任怨的,沉默的,内敛的,却唯独不是冰冷的。
但是此刻,尽管他是抬头看她的,她却仍然有一种窒息感。
她头皮发麻起来。
就在这时,男人语调极缓地说:“舒糖,这么大了,应该注意自己说话的措辞。”
他一字一句道:“说的话,不要冒犯,让人生气。”
他的呼吸和语速很平稳,一点也看不出来生气,但是话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舒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却直接反驳:“我冒犯谁了?不是你先做过分的事情的吗?”
舒迎昼似乎真的疑惑起来,他歪了下头,很轻的弧度,但是因为这个动作,他虹膜在一瞬间折射出来了一束光,像冰棱一般,无情到了纯净的一种姿态。
“是吗?我做什么了?”
舒糖实在忍受不了他到现在还在装傻:“你说怎么了?为什么我讨厌宋执梳,我却还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了宋执梳还在那里待过的证明!”
舒迎昼目光浅淡到了甚至有着坦荡:“因为我要替你那天晚上的行径道歉,而她的要求是要我替她尝试各种新品甜点,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困了,我让她在那里睡下,有什么关系吗?”
舒糖愣住,没有想到还牵扯到了早就被她忘得一干二净的那个夜晚。
她不饶人:“我又没有让你这么做,你自己自作主张,你别说的好像是为了我好一样。”
舒迎昼听着这句话,忽然轻轻翘起唇角,没有什么情绪在里面,只有皮肉在笑,显得很是诡异。
“舒糖,从小到大,如果不是我每次的自作主张,你恐怕无法这么健康地站在我面前和我这么说话。”
他虽然在情感上一塌糊涂,但是他在其他领域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对于一个人自作聪明的洞察早就让他感到疲倦,但是因为对方是舒糖,是他从小到大灵魂饲养的仰仗,所以他才会不厌其烦地一次一次为她垫后。
为什么非要对他的每个抉择都如此挑剔?
或许吧
或许人在有的东西太多了之后,总会对一些曾经都渴望的浅薄情感感到厌烦。
这不就是人的本能吗?
永远恬不知耻,永远贪婪,永远无法感到满足。
终于有一天,他体会到了一种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尽管并不是什么美德,他也忽而看着舒糖,慢慢地扩大了点笑容。
可是他的眼睛里空荡荡的,黯淡无光,浓墨在里面翻滚:“为什么要的事情这么多呢?舒糖,所有人都在剥夺我的一切,我能有什么?我所有想要的东西,你们都会尽数收去。”
“而现在,我只是想要你不要说出那么冒犯宋小姐的话,你也做不到,是吗?”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给不了的东西,他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得的是后,他们也偏偏不满足,还要恶语相向。
真是糟透了。
舒糖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哥哥”。
在这20年的时间里,他的标签里甚至有一个“愚蠢”,永远不通世故,给他一点点就算不是关心的注意,他都可能会暗暗抱着汲取其中少得可怜的情绪。
而现在,尽管他的话里,有一些东西她实在也没听懂,但是她却能明白,舒迎昼明白这些年来,她只不过是在恃宠而骄,打心底眼里,她从来没有看得起过他。
这种从玩弄别人的角色一下子跌落到被别人玩弄的角色的落差让她有些崩溃,她的话里带着颤抖:“所以,就因为宋执梳,你要和我这样撕破脸?”
她虽然不聪明,但是直觉很明白。她知道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宋执梳这半个月没少下出力。
舒糖的恐惧终于压过了愤怒。
如果再这样下去呢?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是不是都要变得由宋执梳决定了?
真是险恶、下作、用意极深的手段。
没错,直到现在为止,在舒糖眼里,这还是宋执梳让她不好过的作为,在她的世界里,是不会有人对舒迎昼这种人无缘无故好的。
舒迎昼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倏地站起来,下垂的眼眸让他看起来十分阴冷。
他猛然伸手为她整理了下衣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严格却又温柔的兄长,可他的话却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舒糖,这是我的事情。”
“你还是我的妹妹,这点是不会变的。”
他的指尖好凉,让舒糖有一种被尸体触摸的感觉。
舒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垂眸,强制性地不让自己的音调颤抖:“舒迎昼,我们还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吗?”
她还是不能拉下脸叫他“哥哥”,这也是舒迎昼很喜欢她的一点,能如此横冲直撞、不怕死,不像他被安排得死死的童年,错一步就是深渊千尺。
舒迎昼收回手,慢慢皱眉:“我们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舒糖都想骂他了。
以前他哪里有这么吓人?
“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的。”
舒迎昼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问询:“为什么这样说?我没有骂你,没有打你,有什么不一样吗?”
舒糖总算明白了。
他压根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畸形的成长环境甚至让他无法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语和行为有多么恐怖,甚至如果再让他看一遍监控,他仍然不能理解自己有什么不对。
就是这样残忍的冷静和淡然,完全让舒糖有理由怀疑他哪天会看她一个不顺眼就杀了她。
她恍然清楚自己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手心甚至都出了汗。
她再也不想和他纠葛了,不想和他讨论什么宋执梳、什么耳环,只想快点逃离这个空间。
舒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甚至一句话没说,慌乱而逃。
舒迎昼坐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深邃的眼眸里慢慢酝酿着无声的风暴。
忽而,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一眼表,眼睛顿时温和起来。
他起身到窗帘旁边,拿起水壶,细致地给那盆花浇水。
那盆鲜艳到极致却又无处不透露危险的花,越开越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