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自己的文章通读了几遍,越看越觉得这是这几个月以来,自己最满意的一篇策论。这种欢喜让他着实高兴了一阵,然而等这阵欢欣过去,他又觉得心里又变得空空荡荡。
手头有事的时候尚且能把这一整颗心塞进要做事情里去,可事情一做完他又不得不重新面对有点心酸的现实——如今他第一次尝到思念心上人的滋味,才知道原来那一分望见心爱之人的甜蜜,竟是要用十分的懊恼和苦涩去换的。
可他竟是一点也不想逃,只想向着这苦涩直撞过去。过去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突然对一个女子这样倾心,可如今他既已觉察了这分对柏灵的心意,便觉得自己一向都是喜欢着她的。
这份私情,放在平日也许可以去和曾久岩商量,但鉴于曾久岩也表现出了对柏灵的某种欣赏,他心中便升起了某种本能的戒备——只担心或许自己一旦说出了柏灵的好,便叫其他人也都纷纷看见了柏灵的好,要与他来争抢。
他绝不愿意为了儿女私情舍弃朋友——一想到来日竟然要在多年的挚友与心爱的姑娘之间抉择,陈翊琮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然而他又能做到将心上人拱手相让吗?
不——!那绝不能!
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再次长吁短叹,感慨人生之多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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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灵还是像昨日一样,在院中讲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的课,期间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直接批复宫人们昨日交上来的作业。
屈氏像往常一样,坐在寝宫的卧榻上,安静地看着书。郑淑差不多在酉时回来了,她的动作一向很快,就在柏灵去东林寺的时候,她独自出宫回了一趟屈府,将这几日发生在宫中的事情,亲自回禀给老夫人和大老爷。
贵妃前脚派柏灵去东林寺,后脚东林寺就被烧了,还死了好几个僧人——说这是巧合,怕是傻子都不信。老夫人带回几个主意,让郑淑在宫中执行,屈氏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听着,但显然不感兴趣。
“对了,老夫人还问,需不需要她明后天进宫一趟,亲自和娘娘拆解一下这件事。”郑淑带着几分劝慰的口吻,望向了贵妃。
贵妃还是看着手里的书册,但却没有再翻页了。
良久,她略略颦眉,“不要来。”
郑淑怔了怔,“可是……”
“后宫不是母亲应该常来的地方,”贵妃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虚弱,“她们一直往我这里跑,反而容易惹来闲言碎语。”
“明白了,奴婢就是怕,万一老夫人不听劝,还是来了——”
屈氏看了看郑淑,忽然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那咱们……就把宫门关上?”
宝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郑淑先是一惊,见屈氏和宝鸳脸上都带着笑,又忍不住问道,“娘娘是在开玩笑吧?”
“不啊。”屈氏微笑着摇了摇头,“淑婆婆就这么回禀吧。母亲年纪也大了,不要老往我这里跑,有事我会去通知她的……就像今天这样。”
这一晚,又是宝鸳和郑淑两人值夜。宝鸳守上半夜,郑淑守下半夜。
这段时间基本都是这么安排的。因为上半夜屈氏一般都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很容易醒,而宝鸳话多,还能陪着说话解解闷;等下半夜屈氏睡了,又时常噩梦、容易踢被子受凉,郑淑心细肯熬,不放心将这一遍遍重复、容易出纰漏的活儿交给旁人。
当宝鸳从正殿呵欠连天地回到东偏殿时,月亮已经向西沉了。她推开门,却看见柏灵还没睡——不仅没睡,还在伏案写作。
“你还醒着啊!”宝鸳惊叹了一声。
柏灵头也不抬,“宝鸳姐姐回来了啊。”
宝鸳飞快地合上了门,“娘娘说你今天在东林寺上跑了半天,夜里又要讲课,肯定是累坏了的,所以才放你先休息一晚……结果你竟然熬到了现在?”
柏灵这才放了笔,有些在意地看过去,“是出什么事了吗?”
“出大事了!”宝鸳故意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想知道吗?”
原本次日要由郑淑亲自来说的消息,这一晚由宝鸳先带到了——既然贵妃打算不日将小皇子接回身边照顾,那么就需要尽快把林婕妤其人及其安插在宫内的党羽悉数诛杀。
宫外的屈家带来的两个建议。
第一,将青莲、初兰和胭脂三人,调入贵妃身边伺候;听柏灵的判断,似乎对胭脂那一头的怀疑更大,那么可以让她额外担纲一些宫里的事务。
第二,做局,而后静观其变。
“娘娘都同意了?”柏灵问道。
“反正没有拒绝。”宝鸳感慨地叹了一句,“你说这奇不奇怪,非要把怀疑的人招到身边来,然后再做局?那就是教坊司的一个狐媚子而已,无权无势的,竟然人人都像怕了她?凭什么啊。”
柏灵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中的笔挠了挠额头——还能凭什么,当然是凭建熙帝对林婕妤别样的偏爱。
有些话她没有办法和宝鸳解释,但她确实觉得可以理解,譬如为什么林婕妤在进宫之后,以其卑贱之身却一直没有受到什么大规模的攻讦,反而是众人看起来对她有诸多容忍。
当年郑庄公为了除掉自己的兄弟共叔段,故意纵容他得寸进尺,等到共叔段贪得无厌、举兵造反之时,便一举出兵在鄢邑剿灭了他的队伍。春秋里写,这是“郑伯克段于鄢”——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典故就是从这里来的。
而今,林婕妤以教坊司出身,博得盛宠不倦,众人也故意纵容着林婕妤在宫内胡作非为,而她也果然不负众望,每一步都走得阴毒狠辣。
柏灵忽然有好奇,在真的发现了林婕妤在承乾宫中安插的耳目之时,老夫人是不是也抱着当年郑庄公等着共叔段谋反的心情?
一点一点给予对方想要的东西,以自身为诱饵,只在暗中等候着对方伸出越过底线的那一只手,一旦对方有所行动,即刻以置之死地为前提来讨伐。
“这些事情明日淑婆婆会来和你细讲一遍,”宝鸳打着呵欠说道,“反正现在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咱们都等淑婆婆那边的安排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