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随意的侧写一个人, 但是有些过于明显的事情也不能装作看不到。
就比如说眼前的这位威拉德·霍布斯先生,他肯定有过专业的军事训练经历。这点从他走路时候的姿态跟对周围环境的警惕就能看出来——背对墙角,靠近门边, 拒绝暴露在透明的玻璃前面......这些都表明了他曾经所处的环境是怎样要求他的。
可是他的西装又很贴身, 并非那种可以在身上藏匿武器的宽大类型, 坐姿比较放松,跟人交谈的时候也不是呈现警觉状态, 这又说明他离开了需要他保持警惕的环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它的影响力正在减弱。
至于别的不明显的事情她则是拒绝去继续观测, 毕竟本来就是陌生人借本书, 她只是在借书的过程中欣赏一下美男子而已, 用不着把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的过往都给翻出来。
倒是威拉德,相对于米亚对他的兴趣, 他对她的兴趣更大。
一种很迷人的感觉, 这是他对米亚做出的评价。
眼前的女孩儿有一张极致艳丽的脸孔, 通常来说,这种长相的脸孔在没有经历过风雨之前都会显得有那么一点儿过于的单纯稚嫩。通俗的说,就是一眼能够看到底, 没有任何留白。冲击力强也就是开始惊艳的深刻,时间长了, 这种最初的惊艳也会慢慢的变成平庸的疲倦, 不再具有什么吸引力。
但是她的眼睛改变了这一切。
像是深不可测的大海, 又像是弥漫着浓雾永不见底的深渊,没有人能够从那里探知出一点点的秘密。
男人都喜欢解密团,在拨开一层一层的秘密的时候,他们就像是猫咪在弄乱毛线球的时候一样快乐。威拉德如此评价着自己的行为,开始跟米亚攀谈了起来。
“所以你是一个未来的画家?”他看着米亚, 眼中的兴味十足,“那我是否可以期待一下未来去参加你的画展。”
怪不得她会买《神庙美学》这种书籍,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些神庙本身的壮观美丽确实是会给创作者带来一些灵感。不仅仅是画家,还有设计师、建筑师、时尚产业......等等,西方文化史当中,神庙本来就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很多人都会从宗教当中寻找能够启发自己的元素。
“那大概要不知道多久以后了。”米亚耸耸肩,她现在才只有一幅画被运作而已,真要是想要等到画展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成行,距离未免过于遥远。
她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情感兴趣,“你收集了多少种蝴蝶标本?”
威拉德的兴趣很符合他的神秘气质,热衷于各种动植物标本的收藏,尤其是蝴蝶,特别的得到他的钟爱,在有关话题的交谈当中被不断提起。
“两百七十二种。”提到蝴蝶,威拉德的嘴角勾了起来,笑容也更加真切,“我离开军队之后就一直在到处旅行,但时间还是太短了,如果给我更多的时间的话,我收集到的品种会更加齐全。”
他摩挲着咖啡杯,心情愉悦,柔和的声音甚至还带上 几丝含糊的缠绵悱恻,让过来给米亚送饮品的侍应生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男人说话简直就像是自带**功能,能让听到的人浑身发麻!
她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坐在威拉德对面的女孩儿,运气真棒......呃,这态度是不是也有点儿过于镇定了?
“谢谢。”米亚冲着侍应生道了谢,继续跟威拉德之间的话题,“收藏的乐趣就在于这种快乐不是吗?有时候种类的数量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这个过程中得到的快乐。”
身为一个另类的收藏癖,很多东西她其实用不上,但收藏癖这种怪病得了之后就很难戒掉,反而会因为本身具有的能力而更加的严重!
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收藏癖在进行收藏的过程当中确实是很快乐——这就涉及到了一个哲学性的心理问题。有时候她买东西其实并不是多么喜欢,只是纯粹的因为花钱会让她心情愉悦。
米亚很清楚这种心态很不健康,但健康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种奢侈品不是吗?
只要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而且对她来说,这个所谓的限定范围是问题吗?米亚不那么认为,所以她也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有些事情是无解的,而已不需要去解开,把过多的精力放在这上面反而是一种负担。
所以她很愉快的各种买买买,毕竟她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财政赤字问题。
“明智的想法。”威拉德点点头,他认同米亚的想法,收藏的快乐确实是在过程中一点一点的积累出来的,“不过我认为结果也同样重要,每当我看到这些蝴蝶标本的时候就会感慨它们的美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藏品会给我强大的心理安慰。”
收藏的意义正在于此,威拉德喜欢称它们为精神麻醉剂,在疲倦之后给自己来上一剂,能够有效的缓解情绪上面的问题。
而这比依赖于药物来改善自己的情绪要安全多了。
“听起来不错。”米亚眨眨眼,在之前这个男人很有意思的评价上面又加上了一条,极度排斥成瘾性药物,并且有着极为严重的心理问题。
“照顾已经死亡的蝴蝶标本总比照顾活的植物要容易。”威拉德脸上的笑容有点儿无奈。
他有点儿遗憾的说,“我还记得我童年时代因为过度浇水而养死了一盆仙人掌的事情,我是说,每天清晨我都会给放在窗台上的仙人掌浇上一壶水,并且祈祷它快点儿长大,但结果就是它一天一比一天要萎靡,到了最后整个掌身都变成了柔软的一条,看上去像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绿萝。那给我留下了极为严重的心理阴影,很多年之后依然没有办法走出来。”
“这这可真是耸人听闻的事情,你怎么会想到每天都给它浇水?”米亚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天天都给一盆仙人掌浇水?
这什么奇葩操作!
这人都没有常识的吗?
“Emmm..... 来自于科普频道的误导?”威拉德纤长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知道小孩子们其实并不是完全能够听懂电视里面的那些知识。植物需要水,我知道的就是植物需要水,还是大量的水,仅此而已。”
他那个时候还不到十岁,有这种想法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米亚对此无话可说。
她能说什么?要是这是一个跟她很熟悉的人的话,她一定会吐槽对方是个傻子,这种常识中的常识都不知道你真的生活在现实社会里面吗?
但她跟威拉德不够熟悉,那就只能无语了。
“所以你跟一个超级帅哥约会就只是跟对方讨论了植物跟动物?”周末约米亚却被告知她有约的莉莉一脸震惊的不可思议,“你在搞什么啊?不要因为上了哲学课就学习柏拉图好吗!”
她没见过那位书友先生,但是按照米亚这种超级颜控的眼光来看都能把对方形容为超级大帅哥,那他在长相上面肯定是足够引人注目!可就是这种引人注目的超级大帅哥,米亚却跟他聊植物跟动物,这真的科学吗?
“我们能不能不要在画廊里面讨论这种问题?”米亚瞪了莉莉一眼,她为什么总是在纠结她的床上问题?
“好吧,好吧,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讨论你的画的问题。”莉莉在嘴上拉了个封条,示意这个话题结束,“你觉得这幅画作会被卖出什么样的价格?”
之前米亚绘制这幅作品的时候她还没有怎么在意,大家都画的是同一个人,本来就是半个命题作文,能画出来什么别出心裁的作品?
但是等到这幅画作被展出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之前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
对于别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命题作文,还是毫无惊喜的那种,但有些天才总是能够在平庸处发掘出亮点。
如果不是莉莉自己当初对着那位男模的衤果体画了一个月的时间,对他的脸熟悉无比,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幅画里面的牧神潘就是那个气质略显油腻的男人,这看上去简直比用电脑软件把一个人的照片给精修的面目全非还要可怕!
特别是画作中的牧神的那种几乎快要溢出画作的邪恶感,莉莉敢肯定,今天一定会有超级多的人去询价。到时候,米亚画作的价格就要升起来了~
就是升多少不好说,人类的审美并不共通,有些时候有些优秀的画家的作品反而不如那些水平并不高超的人的作品。而且影响一幅画作价格的因素太多了,既有画作本身的,也有画作之外的。
而对于米亚这种并不喜欢在画作营销的人来说,显然画作之外的因素要更加多一些。
“如果你愿意对外出面经营自己的形象的话,我想你的画作很快就会成为绅士名媛们所追捧的作品了。”对于这件事,克里斯·弗拉维尔表示十分遗憾。
谁会不喜欢大美人呢?
只要米亚愿意炒作自己的美貌,很容易就会营销出来一个美人画家的形象,然后借着这股风潮,把她的画作给炒出价格,从而获取更大的利润。
但当事人不配合也没有办法,“我又不是好莱坞的明星。”米亚对于抛头露面的营销自己并不排斥,前提是她的职业需要这么做,而不是单纯的为了抬升画作的价格而把自己的生活都曝光在大众面前——别忘了,这里可是美国!
她真的是看了太多的名人出事案件,不是家里面需要常驻保镖的大明星,还是别瞎折腾了。哦,对了,即使是家中常驻保镖的大明星其实也不一定就是百分之百的安全,不是还有粉丝们闯进了他们的住处,严重的甚至直接被粉丝给杀死吗?
所以她很果断的拒绝了弗拉维尔的计划,反正她也不靠着这个生活,爱怎么样怎么样!
但她不想要露面并不代表就不会被人给注意到了。
实际上,知道这幅画作背后的画家信息的人不少,只不过大家知道的并不是那么详细而已。最多,知道这是一个还在学校读书的年轻画家绘制出来的精彩作品,而不是某个已经在画坛当中厮混了很多年却依然没有混出头的落魄画家的作品。
“惊人的灵性。”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已经在米亚的画前面站了快要一个小时的时间,但即便如此,他的热情也没有丝毫的消退,依然高涨的像是正在蓬勃燃烧的火焰。
“那么买下来?”一直跟在他后面站着的男人提问,准备只要老板一声令下,就去找这里的经营者买下这幅画作。
一幅画而已,甚至都不是什么名家作品,价值对他的老板来说连一颗尘埃都算不上。
“买下来。”大胡子男人头都没有回的对自己的秘书说,“再问问那位画家是否愿意接受定制作品。”
他正在找寻一个能够满足他所有要求的画家,现在的这个M·H就很合适。
这个画家的画作中有着一种令人惊叹的灵性,笔下的画作能够轻易的把人代入到那个神奇的世界中,感受着这股奇异的风情。
特别是那种细腻的笔法,把潘神的特性全都给完美的描绘了出来,让人恍惚间似乎穿越到了那个曾经众神所在的时代当中,成为了亲眼目睹神灵酒醉堕落的见证者。
除了少数的几幅历史上的名作之外,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在当代画家中见到这种风格的画作了。似乎是随着时代的进步,油画这种东西也变得像是电视跟电脑一样的高清了起来,很多画家讲究真实的美感,更多的是把现实中的人跟物给完整无缺的搬到画布上面,连跟毫毛都不能少。
但是想要看这些,他为什么不去看更加高清并且动态的电影跟电视剧?摄影展里面也有一堆记录下了一个人最精彩瞬间的照片,他何必在这种既不够真,也不够假的作品上好费时间?
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先锋艺术家,即使并不赞同,他也承认一些作品确实是突破了界限,开辟了新的道路,但让他花费大笔的美元去买一根铁丝跟一张纸?
算了吧!
他是很有钱,并且花起来毫无节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会被概念营销给洗脑的冤大头,愿意把钱给砸在这种根本就是一个噱头地方。
这幅画作就不同了。
流畅又细腻的笔触,完美的用色跟绝佳的创意无一不显示这是一幅多么值得投资的画作。即使这个画家之后的作品没办法继续达到这种高度,它依然是一幅绝佳的收藏品,而不是被当成一张垃圾丢进垃圾桶里面。
大胡子男人的秘书得到了指令,迅速的离开了这里,去前台找到了服务人员,进入了弗拉维尔的办公室里面。
但那里已经有另外一个人在了,并且友好的跟弗拉维尔握了握手之后微笑着离开了。
大胡子男人的秘书皱了皱眉头,随即松开,冲着弗拉维尔伸出了手,“你好,弗拉维尔先生,我想要跟你谈谈有关那幅《酒醉的潘神》的事情。”
他表情矜持,似乎是笃定了弗拉维尔会兴高采烈的跟他谈论这笔买卖,但是没有想到对方确实是高兴了,可是却并不是冲着他,“很抱歉,赛义德先生,《酒醉的潘神》暂时并不会售出,会等到画展结束之后进行一场小型的拍卖,到时候最有诚意的人将会成为它新的主人。”
这就是弗拉维尔高兴的原因,即使他已经对米亚的画作给予了厚望,但是也没有想到这个厚望会这么高!
仅仅只是展出了几天的时间而已,还是跟着别的画作一起,但《酒醉的牧神》已经在西部收藏家的圈子里引起了注意,并且不断的有人来询问这幅作品的价格。
这些来询问价格的人当中不乏名流富豪,都对这幅有着奇特魅力的画作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同时也开出了不菲的价格。
到目前为止,这幅画作最高已经被喊出了六位数的价格,这能不让弗拉维尔高兴吗?
“弗拉维尔先生,你可能对我的老板有什么误会。”赛义德沉着脸说,“钱对他来说从不是问题,我只需要一个数字,而不是去慢吞吞的浪费时间进行一场拍卖。”
......保佑,他们可是来自于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这么一幅并非是名师大家作品的画作值得他们跟那些人磨磨蹭蹭的一点点儿往上加价格吗?
弗拉维尔:“......”
Shit!这该死的中东土豪,就不能按照常理来行事吗?为什么偏要搞事情?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出一个数字,眼前的这个男人就会痛快的把一张支票甩在他的脸上,而且还是一张数额绝对令他满意的支票!
但问题是他不能这么做!
弗拉维尔感觉自己的脸上被扣了一张痛苦的面具,那场小型的拍卖会已经定好了时间、地点跟人物,他要是毁约了还怎么继续在这个圈子里面继续混下去?
已经多年没有什么杰出作品,全靠着过去的名气跟画廊经营生活的弗拉维尔会选择什么简直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即使他再痛苦,也只能咬牙切齿的拒绝了这位来自于中东的大土豪。
毕竟他的顾客里面还有克里斯蒂安·格雷这种在西雅图十分具有影响力的大富豪,得罪了他对自己真的没有任何好处!
“很遗憾,赛义德先生,拍卖会没有办法取消。”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如果你的老板真的想要这幅画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参加拍卖会,不然就只能去找那些有意这幅画作的买家,说服他们放弃它了。”
他诚恳的给出了答案。
这可是中东土豪!只要是他们喜欢的东西就会不计代价的买下来。而米亚的画作无疑非常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老板的喜欢,所以才会开出超高的价格。这样的人有可能在以后成为他们这里的大客户,即使是不能让对方满意,弗拉维尔也不会让他生气。
“你说想要买下这幅画作需要参加一场拍卖会?”大胡子男人阿巴斯依然站在那副画作的面前,眼睛半点儿没有离开牧神潘头上的羊角,就仿佛那里面有什么让他无法自拔的魅力一样。
“是的,这里的老板说想要买下这幅画作的人很多。”赛义德轻声的在老板身后说。
他其实是有点儿吃惊的,一个新人的第一幅作品,怎么就能有这么多的人喜欢?并且还一个个的抬高了价格?
“因为那幅画是真的艺术作品而不是毫无灵气的平庸之作。”克里斯蒂安跟自己的妹妹米娅说,“艺术能让你从画作里感受到创作者的思想,而平庸的画作你能够看到的只有颜料的色彩跟线条的堆砌。”
如果让他评价那幅《酒醉的潘神》的话,克里斯蒂安会说那幅画真的是过于惊人了,看着它,就仿佛内心最深处的谷欠望都被释放了出来一样。看着那幅画的时间长了,他甚至都有种错觉,那上面的牧神潘就是他自己!
赤衤果衤果的谷欠望被毫不掩饰的描绘了出来,潘神就像是在昭告世人,放纵才是人生中的极乐享受。而这种放纵当中,还隐藏着一些隐秘又令人着迷的东西。
即使是并没有站在画作面前,他也依然能够在脑子里面构建出那对羊角的样子。
并非是光滑无暇的形状,潘的两只羊角甚至都不是完美的具有相同的长度跟弯度!
它们饱经风霜,即使上面有着伤痕的沧桑,可是却依然强大,并且有着足够的力量。连同潘神的身体,形成了既诡异又美丽的生物,时刻勾动着他的神经,让他想要把心中的冲动给释放出来。
“邪恶!”他脱口而出,给这幅名为《酒醉的牧神》的画作下了一个结论。
画作中的神灵与其说是牧神,还不如说他是堕落的地狱中的神灵,掌控着色谷欠跟贪婪,时刻想着要把它面前的人给拉进那个神奇的世界,永远沉溺在其中再也不离开。
这样的画作不是邪恶是什么?
但恰恰就是这种邪恶才会让他的心蠢蠢欲动,根本就没有办法放弃把它给弄到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