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玉面罗刹

把辟邪用的画中人挂满整个屋子,可不就是个变态么!

岱钦顺着画像一幅幅看去,陡然瞧见纱帐中坐着一个男子,长发披散,一身白色长袍,隔着一层纱幔,只觉得那眉眼如梦似幻,不似人间。

纵然是做好了准备,岱钦还是被吓得震了一震,舌头都打结了:“有怪莫怪有怪莫怪,看我这张臭嘴,呸呸呸!”

孟许国听着他的声音似乎是有些耳熟,脑中却一片混乱,像是破碎的雪片,在夜空中胡乱地飞散。

“勇威将军,你为何在此处啊,是李炽那个绝世大变态把你关起来的吗?”

感受到此人并无恶意,孟许国双手撑在榻上,颇为艰难地想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我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就在此处了。”

那个噩梦,就是被父亲孟寒江一剑刺入胸膛,眼睁睁看着他挑断他的手脚筋的噩梦……每每一想起,都让他心惊胆寒,无论是梦中还是醒来,都在心里问——

为什么?

父亲,为什么?

岱钦哦了一声,好奇地往前走近了一些,说道:“天下人都以为你在恒阳呢,没想到就在靖朝京城,咱们恒阳可就因为你一个人,又打得不可开交……”

岱钦说着,孟许国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忙要下床,铁链声沉沉,他站在床边,心里着急,但出口说话依旧有些慢:

“恒阳?我是……我是靖朝的将军,为什么全天下会以为我在恒阳?”

“啊……这个……”岱钦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抓抓脸,又揉揉鼻尖,“你已经叛逃恒阳了。”

“叛逃?”孟许国喃喃地念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骤然散去,顿时如至冰窟,一喘气,心口就疼,“叛逃……那孟氏如何了?从传我叛逃至今,多久了?”

岱钦犹豫地竖起两根手指:“两年了……”

胸口又疼又麻,孟许国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咬牙问道:“孟氏如何了?”

岱钦见他神色不对,忙道:“我带你出去,出去再说!”

孟许国摁住他,缓缓地喘息道:“你带不走我的,这铁链只有李炽打得开,他说腊月还会带我再出府……到时候你救我出去,不过……你先告诉我,孟氏如何了,李濯缨如何了?”

这可叫人为难,不过事已至此,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待他一出镇国公府便什么都晓得了。

“孟氏全族被抄斩……”岱钦尽量不带情绪,只是在描述这件事。

孟许国心头震颤,忽然大声喘息起来,这密室里暧昧的熏香让他想吐。

“至于你说的李濯缨……是那个李氏的玉面罗刹么?他啊,说是参与叛乱,被那个太尉叫啥李弗乱来着,手刃后枭首示众三日。”

岱钦那年悄悄跑去看过,血糊糊的一个脑袋挂在明月城的城门头上。

李弗乱后来因大义灭亲,替李氏除去了祸害,被李炽举荐做了明月州刺史。

大义灭亲不假……李弗乱可是李濯缨的叔叔啊!

听说那个李濯缨是李氏在靖朝东海的一个旁旁旁支,他的父亲应试不中,便回东海打渔,后来又做了海上生意,再后来不知怎么的,一介书生做了海盗。

李濯缨便是那东海上出了名的玉面罗刹,巡海夜叉。

东海海盗猖獗,极大的干扰了百姓出海做生意,孟许国曾被派去东海治海盗,

说这孟许国厉害就厉害在此处,戍守北境多用骑兵,去了东海一带,又能训练水师,不出半年就将最大的海盗头头李濯缨给招安了。

李濯缨跟着孟许国一道回京,还顺便认祖归宗,与他血缘最为亲近的,便是太尉李弗乱,这也是李氏族中少有的武官。

可李濯缨招安至京城后,又跑去了明月州,说是要找孟许国要一条腿。

那是孟许国欠他的。

枭首示众……枭首示众……

岱钦瞧着孟许国骤然不动了,就像灵魂一瞬间抽离,在这幽暗的密室里显得格外诡异……又悲凉,他眼中的孟许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骄傲得像是北境天空中最勇猛最自由的鹰,恒阳人怕他,又敬佩他。

可是看看李炽把他变成了什么样,人不人,鬼不鬼。

岱钦正心中低落,孟许国突然咳嗽起来,他忙凑近了一些,只见他胸前的白衣上吐了一片血,脸上全然无血色。

“勇威将军……”岱钦皱着眉头,“我现在就带你出去,立刻,马上!”

孟许国颓然地坐在床畔,静静说道:“我要杀了李炽。”

岱钦轻轻叹一声:“试问谁不想杀李炽呢,但你如今是戴罪之身,杀了李炽必定掀起轩然大波,如今靖朝百姓多对孟氏深恶痛绝,人人都以为你在恒阳,你突然出现在京城,还杀了镇国公,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替孟氏昭雪吗?怕是还没见到皇上,就被就地格杀了!”

“再者,此时不是替孟氏申辩的时机,朝廷正借着孟氏在清算根基深固的世家大族,哪怕真见到了皇上,也只有死路一条。”

孟许国抬起手,紧紧握成拳,软绵绵的,稍稍用力便酸痛不堪,这样的他,莫说闯入紫禁城了,怕是还没出国公府就死了。

他将心头的痛意压下,看向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男子,他听他说“咱们恒阳”……看来也是北境来的。

“敢问公子是何人,为何在镇国公府?”

岱钦露出牙齿大大一笑:“我是恒阳乌云部的岱钦,你叫我小岱就好,钦钦也可以。”

岱钦本意是想活络一下这苦大仇深的氛围,让孟许国开心开心,可他只是点点头,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岱钦乌云,乌云部镇北王的第八子。”

岱钦哈哈笑了两声:“勇威将军真是对我乌云部了如指掌哈!”

孟许国微微点头,淡淡说道:“你前面七个哥哥都曾败在我的剑下。”

大哥败了,说我二弟会来揍你。

二哥败了,说我三弟是北境翘楚,会来收拾你。

三哥败了,说我四弟自小跟着靖朝师傅练剑,定能克你的明月落梅剑。

四哥败了,说你在北境耍剑给老鹰看呢!有本事比射箭。

五哥败了,说我六弟精于权术,半夜偷你粮草信不信?

六哥败了,说我七弟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念书都能念死你!

七弟败了,哭唧唧地抹泪说……我八弟哭起来比我还厉害,小心他哭死你。

可他从未见过乌云部的小八王爷,别人说他自小送去靖朝京城做质子,胆小着呢,人送外号小王八。

可眼下看来,这只小王八不仅不胆小,反而比他那些哥哥们都要心思深沉,深谋远虑。

眼下他筋骨全废,除了日常拿筷握笔之外,怕是连剑都提不起来,正因如此,李炽才对他放松了警惕,关了两年后终于放他出去重见天日。

熬鹰和熬人是一样的,都是通过漫长的时间来消磨意志,就算有一天李炽主动卸下了他的铁锁,他怕是……也不敢往更高远的天空去了。

“哥哥!”记忆深处,妹妹孟晓棠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指着那只她亲自熬了许久的鹰,失望地问他,“它为什么还是要离开呢?”

那鹰远远地落在一株枯树上,鹰眼遥望蔚蓝天际,妹妹急得拿着兔皮去引它、吹响骨哨呼唤它,可最后鹰还是振翅而起,毫无眷恋地飞向天空深处。

那时他安慰晓棠:“因为猎鹰也有自己的世界和生活,熬得再熟的鹰,也有随时离你而去的可能。”

因为鹰,本就不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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