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永远不要停止抗争◎
在沈老的枪决术式教学中,第一课讲得,便是如何与敌人拉开距离。
而那件承载了茹茹能力特质的“报酬”,与“幻形”诀术式却又有不同,它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在瞬息间扭曲时空波动,达到空间跳跃的惊人程度。
古时有大能缩地成寸,一炷香的时间内可凭肉身横越整片大陆。当今时代的背景受限,修士们无法进行这种类似瞬间移动的法术,于是在这个时候,科技弥补了这样的空缺。
叙燃平视着左手上附着的那一层透明指骨状机械,心念微动间,指骨屈起,下一秒竟是整个人出现在了几米开外的另一端!
茹茹看起来也有些惊讶:“我还想跟你说怎么掌握空间的能力呢,你还挺有天赋的。”
叙燃:“之前学过类似的术式,本质上而言是一回事。”
说着,她抬眼有些认真地望了望浮动着的魂体,“谢了,虽然是所谓的‘报酬’,但是还是谢谢你,这的确是好东西。”
茹茹哼笑两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还真是不容易。”
空间跳跃的最高限制距离在一千米之内,并不像是枪决术式中的“无御”诀那样,一天当中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也就是理论上来说,它可以被无限使用,但前提是精神力要支撑得住。zusi.org 狐狸小说网
进行一次简单的百米之内的空间跳跃,所需花费的精神力约等同于叙燃开启一次佛身领域——只是开启,并不包括使用千手领域进行战斗——所以说,凭她现在的修为,一天可以进行十次之内的空间跳跃。
“转移他人时候的原理跟自己用是一样的,感受当前环境的磁场波动频率,直接进行单次空间跳跃便可。”
茹茹看着佛修已经差不多完全掌握了这项能力,神情似有欣慰:“好了,那么现在……诶,你等等啊!”
甚至在这句话都没有说完的下一秒,漂浮在边界线的魂体只觉周边环境一花,竟是叙燃将空间跳跃的作用效果一并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佛修手里提着一段头发,就这样在一瞬间将那只同样没反应过来的魇鬼一把拍在镇长的脸上!
叙燃:“你不是说直接传到这里吗,实现你愿望。”
茹茹:“……我就是开玩笑。而且跳跃需要知道明确的地点位置,你怎么知道镇长现在在这里?”
叙燃:“狐狸当初就是在这截杀的马守正,他们逃跑用得密道都是一条。”
此刻她们空间跳跃过来的地点是在距离中央广场不远处的一处暗道中,周围是满脸惊愕的城镇核心干部,而被魇鬼砸了个正着的中年男人仍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就是镇长啊?”
叙燃垂眼瞥了那膝盖软倒的人一眼,“平时都一直不见人影,现在出了事,倒是也跑得比谁都快,不愧是当领导的人呐。”
被这样几乎是指名道姓的讽刺,镇长脸上挂不住起来。本来还没回过神来是怎么一回事,在看见茹茹漂浮的魂体之后,突然冷笑了一声。
“原来是你。”他缓缓抬起阴影中的另外半张脸,出乎意料的,那张面皮上光滑年轻,与另一半的沧桑对比起来讽刺得惊人。“我就说,这个地方只有你一人有这种能力,没想到你连死了都不太平,帮着外人过来对付自己人!”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跟你是自己人!”
茹茹同样冷笑起来,“当初要不是我,开采火油的队伍统统得死在那下面!而你们呢,拿‘自己人’的生命来换取利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一句慰问都没有,你们让蝶兰成为新娘去献祭,最后还将我溺死在河底!”
她的魂体形态开始剧烈不稳定起来,甚至逐渐与边上的魇鬼相融合,同样散发出一股一股的怨气来。
叙燃用力握了握那截颅骨,“你坚持了这么多年,为这种人堕化不值得。”
说着,揣着骨头往暗道的尽头走。
铺天盖地的怨毒死气将这些核心干事们包围,人群惶恐地挣扎在无数头发之下,又眼珠凸起地被挨个绞死。
从魇鬼身上爆发出惊悚的嘶鸣叫喊声,像是无数个新娘在惊声尖叫,又像是因大仇得报而狂笑不已。
在这样堪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中,本来快要恶化的茹茹却突然冷静下来。
棕黑色眼睛的姑娘一眨不眨地望着镇长被魇鬼吞噬,那因为长生丹药而永驻年华的光滑面皮被绞杀扭曲,一片一片地剥离下来。
“是啊,我的仇已经报了,没必要再为了这种人变成怪物。”
茹茹低声喃喃道。
——“怪物?你本来不就是怪物吗,你,还有那个蝶兰,你们不统统都是怪物吗哈哈哈哈哈……”
而就在这时,已经被魇鬼吞噬大半的镇长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叙燃意识到什么,原本即将走出暗道的脚步顿了顿。
“……什么?什么、意思?”
茹茹的魂体僵硬在原地,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仔细想想,陶英茹。”
叙燃从怀中掏出榴/弹/枪,直接一弹轰碎了密道尽头的安全门,将大半甬道内部暴露在晴日雨中。
在碎石齑粉的轰然塌落中,她唯恐惊扰了什么人似的,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之前的问神仪式上,你跟我说得那个故事吗?”
一群人被困火油矿井,即将死亡的瞬间,他们举行了问神仪式,与大仙做了交易。
叙燃缓声、但一字一句道:“你们那群人中,确实是有一个人与山神觉交易,让所有人都能够活着出去。”
——“是蝶兰啊。”
“你以为蝶兰没有进行问神,你以为自己能够活着是因为山神动了恻隐之心,可实际上,神祇哪里有心呢?一切交易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蝶兰最后不是病死的,她永远死在了那个矿井里,因为她用生命做了交易让你活着出去。”
“你无法接受事实,于是被救上来之后,你固执认为蝶兰还活着,你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扮演她,成为了‘蝶兰’。这样的执念彻底篡改了你的记忆,导致在死后,你的魂体也依旧是这样认为的。可事情在很多时候就早有预料了。”
凡是妄图窥探未来之人,凡是与“神”有染者,必将付出代价。
——所有人,不、得、善、终。
“……”
“你知道吗,我曾经问过姬……问过我一个朋友。他说,虽然概率小到几乎为零,但是每过几年总有这么几个幸运儿,能够在‘下面’转世轮回。”
叙燃站定在坍塌甬道的尽头,身边飘着死去多年姑娘的魂体,望向正捧着一袋鱼骂骂咧咧的狐狸,跟另一名面露惊讶的女修。
青萝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面部沾满血与尘灰,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健康,热忱,有野心,也会耍小聪明,偶尔被前路的小情小爱耽搁,但总能收拾好自身继续前行。
她与这条路上的大多数女修没什么区别,她们曾经是被献祭的新娘,但现在,是从奈河桥上走过一轮而活下来的战士。
陶英茹深深地望向眼前面露惊讶的女修。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青萝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犹豫半晌后伸出手去,“……你还好吗?”
她曾经是娇贵家养的蝴蝶兰。
她如今是攀生在崖壁上的青翠藤萝。
“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好……”
陶英茹嘴角上扬着,眼泪一股脑地往下流,又被尽数抹去,不至于模糊了眼前女修的面容。
“真好,真好啊……”
青萝有些不解地看向流泪的棕黑色眼瞳姑娘,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饱胀感,虽然疑惑,但情不自禁地感其之悲、为其而喜。
就像是在那一天,青萝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被“新娘”注视着的姑娘,以自身代替之。
也像是那一天,棕黑色眼睛的姑娘面对神祇,亦义无反顾地说出了“让蝶兰活下去”的愿望。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叙燃几个点射将暗道的洞口轰得更大了些,头也不回地朝边上的白星问道。
后者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即将冲破而出的魇鬼上:“我开始以为,整场山海秘境的孕生是因为山神‘觉’的执念,搭上青萝这条线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而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秘境是因为陶英茹而存在的。”
……
百年前,归墟市临近少皓峰的一所城镇中,一名干部从镇子赖以生存的资源“火油”中,提取出一种能量,用以研发名为“长生”的丹药。
没人知道最初的丹子秘方是谁给他的,也不知道这种丹方是否危险,总之,长生的秘密被牢牢把守在几个干部手中,从未向外透露过。
那时候,因为与少皓峰接壤,镇子常年经受山崩、地震、火山爆发等自然灾害,修士们苦受其扰。
于是最初的掌权者想到了办法,每过五年,就会从镇子上选出一名“新娘”,向山神献为人祭,以祈求觉的庇佑。
精怪化形的大仙能够从邪恶人祭中获得力量,所以也乐得象征性地给他们一点回报。
只是逐渐的,山神觉开始感到厌烦。
干部们自以为秘密的长生秘方尽数暴露在神祇的眼皮底下,祂为这些堪称胆大包天的修士们而惊讶。毕竟就算是名义上的“神”,祂也无法做到真正的“长生”,而这些甚至都没有在升天榜占得一席之位的普通修士们,竟然妄想掌控长生。
山神觉知道,这丹方虽然能够一定程度上阻止他们身体的老化,但是其中的副作用却是难以忍受的。
于是在每次的祭祀典礼上,祂故意放出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掺杂进那些干部们的身体里。神祇的力量就像是某种毒品,在上瘾时轻松摧毁人的理智,看着他们因为对长生的渴求而欣喜若狂,但是一旦药效过了,他们又会变得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狂躁地乱爬,对自己重新老化的皮肤撕咬挠抓。
就这样,时间推进到十几年前,一队上山开采火油的队伍因为山体突然塌方,而被困在了自燃起来的矿洞中。
当时,年仅14岁的陶英茹及时用能力转移了大半自燃的火油,才为苟延残喘的队伍争取了一点活下去的时间。
在他们走投无路进行问神仪式的时候,觉从漫长的睡眠中醒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绝望的人。
出乎意料的,看着最虚弱的蝶兰,竟然是第一个问神并且向祂提出愿望的人。
她说得第一句话便是“我承担问神仪式的所有后果,让茹茹活下去。”
其他修士许的多是让自己活下去,而后面,就算他们真的活下来也因此而付出惨痛的代价,不得善终。
只有蝶兰是这样说的。
觉不禁回头去看另一个正紧闭双眼的姑娘,祂感到有些好奇。
出于某些恶劣心态,祂这样对蝶兰道:“这样吧,如果接下来你的愿望对象许的愿望和你的一样,我就让她活。但是如果,她许的是要自己活下来,我就让你们一起死在这里。”
蝶兰怔了一瞬,突然,她那张久病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意,灼目得惊人。
“就是因为知道茹茹会这么做,我才第一个向您许愿的。”
“……”
后来的后来,山神觉时常会回忆起那一天,祂想起蝶兰的那个笑容,又想起拥有一双棕黑色眼瞳的姑娘,果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同伴预想中的那条路。
她也顺势活下去了。只是因为吸入过量有害气体,陶英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她无法接受蝶兰的死,所以一直固执认为对方还活着。
觉也遵守着那个愿望。
本来,因为好友的主动牺牲,陶英茹是不会因为面神后遗症而惨死的。只是那时候自傲的山神并没有听取她的警告,觉不认为这几个弱小的修士有能力威胁到自己,精怪化形的大仙到底低估了人性对长生的渴望。
以镇长为首的几个干部,他们发现了山神的力量,并为此计划了一个漫长而恐怖的阴谋。在一次又一次的祭典干涉下,一举将大仙拉下了神坛。
为了控制住自大的山神,他们重新改装了神庙,将神的两条腿尽数砍断,割下祂的舌头,并将其禁锢在人形的神像之中。
每一轮的祭典依旧没有结束,甚至选出的新娘人数比往年都要多得多。因为他们需要人祭的力量来确保山神一直活着,活着被他们榨取炼丹的力量。
新娘的数量一届比一届多,镇子上的居民苦不堪言,到了后来,没人再愿意“无私”奉献出自家的孩子来换取镇子平安。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街道上无人走动。
几个干部们为此发了一通火,但是又贪心地不愿意放弃形象,想要维持一个虚伪的伪善作态。
这个时候,一只伥鬼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为了更方便蛊惑行骗,伥鬼吃下了讹兽的肉,然后在夜间敲开一扇扇门,带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新娘”。
陶英茹便是在一天夜里被带走的。当然,在她被自己修改过的记忆中,被带走的人是“蝶兰”,而自己因为不愿看到蝶兰惨死而主动代替其身份。
被带走的新娘们一个又一个的惨死,在最后的一天夜里,陶英茹在被禁锢的房间中,恍惚间看见了山神觉的影子。
觉对她说,很后悔那天在矿洞下没有听她的警告,也后悔,没有完成蝶兰最后的愿望。
大仙不是来帮她逃出去的,祂甚至自己都被人打断腿,像条狗一样在神庙的地上爬行。那只是山神一道虚弱的意识分/身,勉强过来最后看她一眼罢了。
陶英茹沉默了很久,然后道,你想逃出去吗?
她说,我要逃出去。
于是,在满屋子头发虬结律动中,新娘踹碎了窗户,奔跑在诡物弥漫的长夜里。
在那天晚上,陶英茹一共使用了整整十八次空间跳跃,最终,在山神虚影沉默的注视下,被无数双手按着身体溺死在了河流中。
……
“所以你觉得,陶英茹的执念是什么?”
白星跟着一起抬头,看向嘶鸣着冲破了黑暗的甬道,由无数新娘冤魂化成的魇鬼正在中央广场上大肆屠杀。
他道:“原本青萝是不会出现在秘境里的,是我设计让她进来,为的就是这时候。”
叙燃却道:“青萝只是一个关键,但是由陶英茹而起的整场秘境,不单单只是因为‘蝶兰’。”
佛修突然弯腰从储备空间中一桶一桶地往外掏东西,白星定睛一看,嗅见从那桶装油里传出的奇诡气味。
“我从开始就说过。”
叙燃拎着油桶沿着中央广场开始一路洒,最后将空桶与剩下的杂物直直抛到了那间尽头的神庙里。
极为特殊的火油一接触到空气,竟然自发开始燃烧起来。
“新娘这个词从一开始代表的就是反抗。陶英茹也好,蝶兰也好,现在的青萝也好……乃至山神觉、乃至杂毛狐狸,还有这些镇民们。”
——“反抗,永远不要停止抗争。”
遮天蔽日的大火连成一片,直直烧尽了九重天的苍穹。
“如何走入那山夜?——以暴怒,以勇气。”
神祇巨大的金色眼睛在燃烧了天际的火焰中垂下,亦如进入秘境前,那个下着晴日大雨的白昼,从乱舞的红绸花轿中瞥过来的那一眼。
“你看到了什么?”
未知的语言从山神的发声器官中传出。
叙燃与陶英茹的魂体站在一起,与青萝站在一起,与嘶鸣着的魇鬼站在一起。
“我看到了勇气的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