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新乐瞬间就变成了石头人,脖子僵硬无比。他猛地抬头,脖子都被带得“咔”一声。
他顾不得疼痛,定睛一瞧,看见熟悉的二人。忍不住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腿上疼痛传来,让他确定这不是梦。一瞬间,他不知道摆出什么神情,半晌,才勉强扯出一抹笑:“师父,三七,你们怎么会来”
董父原先在心里恨不能将这个徒弟千刀万寡,真正看到人,他才发觉自己心里特别平静,问:“既然还认识,是不是该请我们进去坐坐”
吕新乐如梦初醒:“快请。”
门口的动静不小,前来问诊的病人一头雾水,而门内的白氏变了脸色。她才生下孩子半年,身形丰腴,因为养得不错,面色一直都挺红润。不过,这会儿却隐隐发白,她反应飞快,眼看外头病人那么多,急忙上前:“师父,你这么远来,赶紧进屋歇着。”
董父不看她,负手在屋中转一圈,姿态悠然,像是看自己的地方。白氏脸色不太好看:“师父,医馆不比别处,不好耽搁。您还是去后面喝杯茶,我这就让人给您做饭。”
眼看董父不动,她还催促楚云梨:“三七,快进屋!”
楚云梨也负手而立:“师兄就没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
吕新乐做梦也没想到二人会找到这里来,一时间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解释,冲着门口闹哄哄的众人道:“今日不看诊,诸位请回。”
一言出,外面就更吵了。
“我们昨夜就到了,在外等了一宿,怎么能不看”
“我娘已经三日未进水米,就等着药救命呢。”
“我那妹妹脚下生疮,都耽搁婚事了,听说这边吕大夫有法子,连夜进城等着,好不容易排在了前头……再有急事,也先帮我妹妹配两副药啊!”
一说起病症,那是个个都急。
有那性子急躁的,干脆压住了门板。
看到这般盛况,吕新乐往日挺自得,今日更是松了一口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董父不可能出声质问。
董父自己是大夫,且这里面确实有急症。他也不急了,将旁边一张桌子拖过来,道:“我是他师父,这是他师妹,医术都比他强,诸位近前来吧。”
要说求诊的病人最在乎的,绝对的大夫。方才吕新乐脸色的变化和他口中的众人都看在眼中。对于董父的话倒没有怀疑。
吕大夫医术已经很好,作为他的师父医术绝对更好,一时间,众人都消了声,纷纷上前排队。
楚云梨也找了个桌子,三人看诊,速度飞快。往日里一上午才能看完的病人半个时辰就看完了。
眼看外头没有病人过来,楚云梨打发了医馆中请来配药的药童后,飞快关好了门板。
如此,来找吕新乐求医的人自会离去。不急的会改日,急着救命的肯定就去找别人了。
“师兄,这里没有外人了。说说吧!”
早上看诊时,吕新乐就一直在想应对之策,好在他多年养成了把脉配药须谨慎的习惯才没有出错。此刻苦笑了一声:“师父,那家人为难你了吗”
“为难了,赔了不少银子。”楚云梨一字一句地道:“为了凑够赔偿,我去了林府给少夫人安胎。期间出了岔子,险些被林老爷打死。”
吕新乐一脸紧张:“后来呢”
没有人回答,父女俩目光凉凉。
白氏端着托盘过来,苦笑道:“师父,他爹到底年轻,遇上这种事儿,当时就慌了,也不跟我说实情,只说有急事。也是到了这里才跟我说了实话……”
吕新乐接话:“是,我确实用错了一味药,眼看到出人命闯了大祸,怕师父骂我。也是想着走了来一个死无对证!”
“啪啪啪”一阵不紧不慢的拍手声。
吕新乐循声望去,看见自己师妹满脸嘲讽,他苦笑道:“三七……”
楚云梨讥讽道:“你们夫妻编得故事合情合理,本来我是可以信的。但……听说这间医馆是你们开的话说,师兄的双亲早在好几年前已经没了,只留下一个郊外的破院子,送人都没人要的那种。那么,在董家医馆坐堂几年的师兄,是如何攒下能买下一间医馆的银子的”
吕新乐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张口又要说话。
楚云梨率先道:“别编了!”
吕新乐往后退一步:“我……”
“是谁让你害我们的”楚云梨逼近一步,质问:“是不是柳府之人”
吕新乐吓一跳,脱口道:“你都知道了”
楚云梨眯起眼。
董父心里一沉,之前他是不愿意相信徒弟会陷害自己,可看到这间医馆。看见药童,看见后院里伺候母子俩起居的婆子,还有一家子身上绸缎衣衫,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若只凭着吕新乐,哪怕能够逃到这儿,能够找个地方坐堂,也绝买不起医馆,更没本事请人伺候一家子。他能换个地方混得如鱼得水,明显是发了横财。
“吕新乐,你如何对得起我”
吕新乐再次往后退一步:“师父……我……我对不起你……可我也不想的,是他们逼我。明明我只是想拿着襁褓帮三七认亲……我以为柳府那样的人家若是能够骨肉团聚,一定会厚谢恩人。可我没想到……”
短短几句话里,说出了许多董家父女不知道的事。董父很想要问他是如何看出来养女身世,进而找上门去的,到底还是忍住了,他装作愤怒模样,一巴掌拍在桌上。
其实,怒气根本就不用装。闹出人命时,董父以为是徒弟用错了药,不敢面对偷溜,生气归生气,却也能理解。
他在吕新乐身上费了不少心血,做梦也没想到这徒弟会反插自己一刀,若是一开始受伤时就听说吕新乐是被人收买后故意陷害董家医馆,他怕是当场就要气死。
“我不着急,你从头说!”
吕新乐被吼,也不敢发作,低着头道:“师母将襁褓送给福娃,我和他娘没发觉不对,福娃半岁左右,那襁褓有些小,他娘想着洗干净后送回给师母,结果用力过猛,直接扯开了。料子坏了,他娘想缝一缝,结果就看见了里面的柳字。”
董父没想过将襁褓拆开,实在是料子太好,舍不得拆。再说,襁褓中一般都是棉,谁能难道里面会另有乾坤
“襁褓呢”
吕新乐苦笑:“被人拿走了。师父,当时我真是好意,想着让师妹一家团圆,所以悄悄去了柳府,想请大管家帮着牵线……谁知道……他说是误会,说三七是柳家女儿和情郎生下的孽种。柳家不会承认,还逼着我治死人……不由分说给了我百两酬劳……师父,我真的错了,您原谅我这一次吧!”
说着,直接跪下去砰砰磕头。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董父早已过了最生气的时候,此刻他更在乎的是女儿的身世。
他追问:“三七是柳家女儿的私生女”
吕新乐点头:“大管家是这么说的。还说若是柳老爷知道此事,一定会亲自出手清理门户,也会迁怒将三七养大的你们。”
话里话外,根本就不怕闹出人命。
他苦笑:“我是胆子小,怕被迁怒。再说我也拒绝不了,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饶是董父已经气过了头,也还是忍不住一脚踹出去:“混账东西!”
吕新乐被踹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白氏本来是捂着孩子眼睛的,急忙上前扶人,一家三口或蹲或躺,都满脸是泪。
“师父,夫君心里特别内疚,好多天夜里都睡不着,常常做噩梦。我们都是品性极好的人,若不是被人逼迫,绝不会干出这忘恩负义的事。好在你们都无事,夫君也可放心了。”
吕新乐爬起身来:“三七既然到了这里,就别回去了。有柳老爷在,肯定不会放过董家。师父,您先住下,我这就让人去接师母……您放心,曾经我说过的话一直算数,这辈子一定伺候你们终老。”
董父一个字都不信,这混账玩意儿要是有人性,也不会拿了银子顺着人家的意思陷害医馆还一跑了之。
楚云梨眯起眼:“伺候爹娘终老,美不死你!”她站起身:“你陷害我们一家,一定得付出代价,定会走在我们前头。”
吕新乐吓一跳:“三七,你别这么说,事情已经出了,我会尽力弥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凡事好商量。”
楚云梨也去踹了他一脚,再次将人踹翻在地,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