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与否?
此确实是一个问题。
令朱高炽不禁陷入了沉默,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解缙这个人,讨他这个太子爷的喜吗?
显然并非多讨他的喜,但为何他又会如此舍不得,或者说陷入沉思中呢?
究其原由也很简单,因解缙其一乃是他的人,其二他与解缙有过数次的单独接触,也有听过其治国的高谈阔论,虽解缙的性格很不讨人喜,但却真的没有办法否认,解缙此人比之常人所不能够比拟的才能,也正是如此,朱高炽心中才会有着不舍,陷入了沉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舍不得?”
“倘若舍不得的话,那就直接换个人吧!”
“此事,也并非解缙不可。”
“泱泱大明朝廷,天下那么多人,我想找一个能够胜任此职位,能够将眼下事情给办好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你说呢?”
“老大?”
就这般,朱高煦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过言语中却是充满了戏谑的味道。
能找到合适的人吗?
毫无疑问,就如朱高煦所言那般。
泱泱大明朝廷,有着这么多人,想要找个适合的人,能够胜任此职位的人,又怎么可能找不到?
简直不要太多好不好?
短暂的沉吟了片刻,朱高炽缓缓抬起头,瞳孔中的双眸不自觉的眯了眯,回望了过去,却并未直接回答朱高煦的问题,转而反问道:
“老二……”
“就眼下的事情,解缙乃是你推荐的人。”
“你可否告知我,为何要举荐他?”
“据我所知,这么些年以来,朝堂上上下下,几乎是人尽皆知的,解缙与你不和。”
“摆放于老头子案台上弹劾你的奏章,十个就有九个是解缙所上书的。”
“按理说……”
“正常情况下,如此重要的一个职位,你怎么想都不可能,也不应该举荐他啊?”
“为何你偏偏推荐他?”
“倘若真要是被解缙给站稳了脚跟,于大明日报上掌握大权。”
“你难道就不怕他……”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亦能够明白此为何意。
此言。
既是问他,也是在试探他。
想要以此,探寻朱高煦是不是企图借机打击报复。
毕竟一旦牵扯此事,解缙一旦不同意或者拒绝的话,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用想都知道,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倘若真的是借此打击报复,那么朱高炽对于这个问题,对于让解缙上任主持此项工作,他就不得不郑重的好生想一想。
当然…他也不想成了朱高煦手中报复别人的刀。
对此。
朱高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饶有兴趣的瞥了其一眼,却没有任何避讳,直接了当回道:
“很意外?”
“对于我此举很难理解?”
“是不是认为我,企图以此挟私报复?”
“想要将解缙这个人,给打下诏狱?”
“老大啊!老大!”
“你太过于把我看的太轻了。”
“挟私报复?如若是以往,或者说你们非要逼我的话。”
“不可否认,我可能还真有这样的想法。”
“但很多事情都已经摆到了明处,我有这个必要吗?”
“以我的身份,以我的手段,倘若真的与解缙计较,真的想要对他打击报复的话,你觉得就解缙那个脑子,他真的能够活到这个时候吗?”
“真以为我就这点本事?”
此言出。
则把朱高炽给整的愈发懵逼懵懂了起来,对于眼下的事情,愈发看不懂,看不明白了。
不可否认。
就朱高煦此言,还真的是如此。
倘若他真的要报复,以老二现如今表露出的手段和本事,就解缙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还真的没任何胜算,怕是被怎么玩死的都不知道。
朱高炽微微怔了怔,低垂着的双眸缓缓抬起望了过去,问道:
“不是……”
“那老二,你此举图的什么?”
“或者说…你究竟是在闹哪样?”
“我怎么这,越来越看不懂你这举动了。”
“有啥事就直接明言吧!”
“咱们两兄弟,别搁这里打什么哑迷,完全没任何意义,也没任何意思。”
朱高煦闻言笑了笑,回道:
“解缙有才能,是大才,你们知道的事情,我难道能够不知道?”
“我承认,于你们大多数人的眼中,我乃混不吝啬,喜欢胡搅蛮缠的人。”
“这些年因各种各样的事情,死在我手中的文臣,或者被我亲手送下诏狱的文臣不在少数。”
“但老大……只要你愿意好生的看看,好生的品味一番,你就不难发现,那些个因我而死、因我而下诏狱的人,有一个是好人吗?”
“哪一个不是罪大恶极?我这么多年,甭管挟私报复也罢,故意打击也好,可对真正一心为国为民的臣子出过手?”
“而解缙此人,不可否认…他确实为大才。”
“也正是因为他乃是大才,所以我才想要给他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朱高煦顿了顿,面色中浮现一丝耐人寻味之意,话锋徒然一转,继续道:
“解缙有才有能,此乃公认的事情,但甭管咱们也好,老头子也罢,是不是都无一例外,觉得这混蛋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用着隔应自己,扔了又觉得可惜?”
朱高炽闻言愣了一下,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认可。
没办法!
这个问题还真的是没办法否定的事情。
解缙还真的是如此。
反正这混蛋本事是有,但就是怎么用,怎么都觉得不顺手,用着不舒服,也怎么都舒服不起来,不说舒服了,偶尔解缙还没事搞些故意恶心你的举动出来。
也正是如此。
解缙有大才,有本事……这么多年以来,其一直并未真正被重用的原因所在。
反正位置,一直都是不上不下,稍有不慎就会被敲打、敲打一番。
“哈哈”
朱高煦见着太子爷一脸被膈应到了的模样,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倒也并未出言讥讽,轻声感慨了一句,继续道:
“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话音刚落,朱高炽瞬间来了精神,神情愕然的看了过去,一脸的难以置信,问道:
“老二”
“你什么意思?”
“难道说,你此举是想要借此磨砺解缙,想要以此打磨他的脾气,让他能够真正的成长,真正为朝廷所用,能够为朝廷牟利、成为朝堂中流砥柱?”
朱高煦闻言笑了笑,直接了当回道:“难道不可以,或者说你不愿意?”
不愿意?
拜托怎么可能不愿意。
可问题是就解缙的德行,真的能够那般容易被磨砺出来,真的能够改掉自己那自以为是的臭毛病吗?
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解缙官职和位置的变化,又何尝不是老头子和他两人联手促成,此举所蕴含的寓意,不就是想要借此磨平解缙的棱角,让其真正的能够为朝廷所用吗?
问题是结果貌似怎么都不尽如人意,都没有让他们两人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那混蛋像是铁了心般,怎么都交不出一样,搞得朱高炽要不是真的还心存念想的话,都快要把解缙给放弃了。
“老二”
“此事,怕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这么多年我和老头子,又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这么做过,可这个混蛋就像你说的那样,妥妥就一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怎么都把他给教不出来一样。”
“倘若……”
后面的话没说完,不过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对此,朱高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禁出令人骇然的冷意,沉声道:
“教不出来?”
“不能够为朝廷所用,不能够为我们所用……”
“老大,这般的人,你觉得留着他,让朝廷养着他,还有什么意义吗?”
“不能够为朝廷创造价值,还觉得朝廷这不好那不好。”
“自以为是的人,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们又何来舍不得?”
“又何必在乎?”
“机会已经给了他无数次,蹬鼻子上脸的人,于咱们朝堂来说”
此言出。
整个凉亭中的气氛,骤然变的压抑寂静了起来,森然肃杀的冷意于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时之间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主动言语。
太子朱高炽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瞳孔中的双眸微微眯了眯,心中瞬间云涌翻腾思绪万千,就这般过了好一会的时间,将内心躁动思绪平复了下去,沉声道:
“老二”
“你这这这”
是啊!
不能够为朝廷所用的人,朝廷养这样的人来有什么用,意义在哪里?
这个问题朱高煦沉吟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如此,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的时间,他原本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凝重的面容也开始回暖,像是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问题,瞬间释然了一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
“行吧!”
“此事,就按你说的办。”
“倘若解缙要是真的不知好歹的话,也确实没什么用了。”
“这么多年以来,该给的机会,该给的磨砺磨练也够多了,不识趣不变通,就怪不得别人了。”
见太子爷这般通达,让朱高煦也不禁愣了愣,如此干净利落的回答,着实让他有些没预料到,不过细想下也能够理解,毕竟失望不是一天堆积而成的。
想来这么多年,这么长的时间。
怕解缙给予太子爷心中的失望感,已然不知在点点滴滴中堆积了多少了。
只不过没有合适的口子,没有合适的机会,当然也没有人主动提出这个问题,或者直接了当明言这个问题,致使太子爷还总于心中抱有些许幻想。
现如今所有事情被朱高煦毫不留情点穿,全部给摆到台面上展露无遗。
可谓是一下将朱高炽心中于这些年堆积起来的失望闸口击碎,以往堆积的失望宛如山洪决堤涌来,也就促成了眼下这般的结果,也让朱高炽如此干净利落同意的真正原因所在。
对此,朱高煦笑了笑,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不错。”
“老大”
“我还以为,你还要敦促纠结上好一会的时间,没想到你能够这般干脆。”
“挺好的”
说罢。
他也没有就此事,以过多言语调侃,扭头看向院门外静候的老何,怒喝一声道:“传解缙,速速入汉王府邸见本王。”
不多时。
收到诏令的解缙,在老何的带领下,一脸极为不情愿的来到庭院中。
入内则就见到正悠闲品着热茶,两人有说有笑的太子爷和汉王爷两人,让他不禁愣了愣神,下意识伸手搓了搓双眸,脸上尽显难以置信的神色,一时之间竟然忘记行礼。
于此。
朱高煦和太子爷两人也并未出言打断,皆是一副好奇的神情,饶有兴趣的看着陷入愣神懵逼的解缙。
就这般,过了好一会的时间,解缙从愣神中回过神来,目光恰巧对上正饶有兴趣打量自己的朱高煦和朱高炽两人,随想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情,亦察觉到自己眼下行为的不妥,连忙躬身恭敬行礼,道:
“臣解缙,参见太子殿下,汉王爷。”
朱高煦笑呵呵的冲其摆了摆手,问道:
“解学士,见着我和太子爷两人,于凉亭中把茶言欢很意外,难以相信眼下乃是真的?”
“是不是认为,我们两兄弟应该怒目而视,两见相厌?”
解缙身体动作明显一顿,低垂着的脑袋埋了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也未就此问题做出任何评价和看法,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反问道:
“太子殿下,汉王爷”
“不知诏微臣前来,是有何要事吩咐?”
见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自讨没趣的朱高煦倒也并不恼怒,瞳孔中的双眸微微眯了眯,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也不藏着掖着,沉声问道:
“朝堂都言,解学士乃有大才的人。”
“所以”
“本王有一事想要问问解学士,于尔眼中的大明朝堂,是何种模样,给尔的感受又是何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