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卒们汹涌进城。
吊桥桥板被踩踏得咚咚作响。
桥下护城河水微起波澜。
姓革的将军跑在最前头,刚刚跑出甬道,就看到那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威楚府将军立在马上。
他匆匆拱手,道:“吴将军,邢总管何在?”
姓吴的将军高头大马,拱手,却是道:“革兄还是先到军营内休息吧!”
革将军微微皱眉,“我有事向邢总管禀报。”
姓吴将军却是不为所动,只道:“现在敌军压城,革兄有事稍后再报也不迟。”
然后挥手,让士卒让开道路,“请!”
姓革将军眼神微变,这刻,自然是意会到吴将军的意思。眼神中浮现失望,但并未再说话,也不再看吴将军,向城内街道走去。
怕不是吴将军不愿让他见到邢元德,而是邢元德压根不愿意见他。
是怕自己的禀报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吗?
这刹那,革将军心里怕是少不得要腹诽几句邢元德真是生性多疑。只可惜他这几日观察宋军的良苦用心了。
万余降卒亦步亦趋走向城内军营。
吴将军亲自带队走在街道两侧,看似拱卫,但实际上自然是看管。这点,谁都心知肚明。
城外有热气球升空。
但并未进城。
大宋禁军也是纹丝不动。
只有火把在寒风众飘摇不定。
邢元德站在城头,拢了拢衣摆,露出沉思之色。上了年纪,身子骨便自然而然远不如以前了。
但他较之赵良才显然要负责得多,哪怕是在这样的凄冷寒夜,也没有要下城头的意思。
时间就这般过去十余分钟。
城外热气球又缓缓落地。
有士卒跑到刘诸温和张红伟近前,禀道:“禀两位军长,降卒尽皆被带着往城内深处去了。”
张红伟看向刘诸温。
刘诸温面带淡笑,“看来这威楚府邢元德真是信不过这些降卒。呵呵,带到军营内看守,倒是个稳妥法子。”
城内只有军营才能安置万余降卒,这点,他自然想得到。
张红伟沉吟道:“可如此……那些降卒怕就没法兴起什么乱子了。”
刘诸温道:“不是还有我们么?张军长,咱们这便下令扎营吧?”
“扎营?”
张红伟诧异,“你不打算尽快攻城?”
刘诸温指向城头,“城头上那么多百姓,要想硬攻破城,太难了。我舍不得手下的将士们。”
说罢,他对着前来禀报的士卒道:“再升空打探,看那些降卒是被带往哪个军营。”
士卒领命而去。
刘诸温又看向他后头几个穿着黑袍的安卫殿供奉,对其中一人道:“展供奉,还得劳烦你等下带两位供奉进城一趟。”
这展供奉是安卫殿派来保护他的几个供奉中实力最强的人,有中元境修为。
听得刘诸温的话,脸色有着道刀疤的展供奉只是拱手,“好。”
热气球很快又升空。
时间悄然流逝。
城外宋军开始扎营。
而他们不动,城头上的威楚府守军自然也不会率先出城。
秀山军出城遭遇惨败,这已经是个惨痛的例子。
邢元德抬首看着夜空中那孤零零的热气球,然后又瞧瞧后头城内,神色莫名。
他当然知道,这热气球因是在观察那些降卒动向。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这些降卒中真正有人已经投诚宋军?
想想,他对旁侧传令兵道:“传令吴将军,让他交代下去,严加看管降卒。城内,决不能出现任何骚动。”
“是!”
传令兵跪地领命,跑下城头,匆匆驰马离去。
如此过约莫两刻钟时间,那连绵的火把忽然停住。
万余降卒到得威楚府内南军营外。
吴将军拱手对革将军道:“革兄,请入营休息吧!本将这就吩咐下去,为诸位准备酒菜。”
革将军却是有些怨念地摆手,“不必了。宋军没让我们饿着肚子。”
然后便径直向着营内走去。
吴将军挑挑眉头,没有再说话。
等得万余士卒都入营,那过来传令的传令兵也跑到这里。匆匆下马到他近前,轻声低语了几句。
吴将军轻轻点头,下令道:“军营内任何降卒不得出营,若有作乱者,格杀勿论!”
“是!”
他率领过来的士卒们轰然应诺。
吴将军带着几十亲卫拍马,重新回往城头。
而城外,那热气球又缓缓向着地面上落去。仍是那士卒跑到刘诸温、张红伟两人面前,“禀两位军长,降卒尽入南军营!”
“辛苦了。”
刘诸温轻轻点头,然后看向展供奉,“展供奉,劳烦你们入城。待城外有令箭升空,便放火烧南军营。”
展供奉点点头,带着两个供奉离开大军,很快隐匿在黑暗中。
张红伟皱着没有问刘诸温道:“刘军长,城内必然防范森严,展供奉他们三人,能够成功火烧军营吗?”
“若是正常情况下,定是不能。”
刘诸温笑道:“但是等会儿便说不定了。”
随即轻叹,“我这也是没有法子,不得不兵行险招。若是能够成功,我们或许能够避免许多将士折戟沙场。”
说完,他抬首看向夜空。
没有星星,只有深沉。
城外空地上帐篷渐渐被扎起来,一杆杆火盆支架被立起。有士卒点燃火盆。
这立刻变让得宋军营地内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在城头,无疑可以看得清宋军营内情况。
邢元德微微皱眉,心里只道:“宋军这是做什么?”
行军打仗,很讲究隐藏实力。如宋军这般将大营情况全部暴露在敌军眼前的,可谓少首发
难道是宋军不打算攻城?还是疑兵之计?
邢元德心里大概是没个定论的。
但他却认准,不管宋军是何用意,自己只要城头防御不松懈,这威楚府便不出沦陷。
想着想着,他弯腰捶了捶在这寒夜中隐隐作痛的膝盖,“老了……老了……”
但再看向城外军营时,眼中却是有着极为坚定的光芒。
老而弥坚。
他这辈子,除去没能抵挡元军以外,是光辉的。论文成,论武制,都自问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社稷。也就不容许在自己老年时被抹上污点。
赵良才丢了秀山郡,不出意外在朝廷中将要失势。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城内南军营。
万余士卒们没有被安排到宿舍内居住,就在营内空地三五成群的坐着,好在有篝火,便也不觉得暖。
许多窃窃私语的声音。
姓革的将军和降卒中几个上得台面的将领自然被特殊对待,此时坐在营内某房间内。面前案几上有美食,有美酒。
但他们个个面色却都不是太好看。
邢元德不信任他们,虽然将他们带到这军营里来,但这些许酒菜,却怎么看,都像是施舍似的。
如果邢元德真正信任他们,就该让他们上城头作战才是。
虽然有人乐得如此,但也有真正心向大理的人,此时心中是满怀悲愤的。
在房间内作陪的,不过是威楚府内一千夫长。
他也难办。
革将军等人中大多人都比他职位要高,此时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于是酒宴的气氛便显得十分尴尬。
最终,是革将军率先起身,道:“这顿酒便不喝了,本将先去休息。”
他起身,其余将领自然也是跟着起身。
威楚府千夫长张张嘴,苦笑,最终还是没有挽留。
甚至等革将军等人离去以后,他少不得还要低骂几句。不过是败军之将而已,有什么好神气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城外忽有令箭升空。
令箭带着深红色的光焰,升到极高处,轰然炸开。化作漫天星星点点。
城外宋军营地内的篝火忽然间熄灭大半。
城头邢元德悚然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