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我之前也写过,董昊在第一次潜水前就告诉我,因为海底的水压很大,这样的压力,会使得人体中的氮气大量溶于血液。一旦气压突然恢复正常,血液中的氮气突然释放出来,成了气泡,人就会得上减压病,重则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在水下时间较长或者下潜过深,上浮之后一定要先进入高压的减压舱,把气压逐步减小下来,给人体一个适应的过程。

我和李芊羽的情况还算轻的,朱峻轩和李飞娜,在那样高气压的洞穴和海底生活了几十年,突然回到陆地上,气压的巨大变化定会要了他们的命。此时就必须进入减压舱里,慢慢适应之后,才能过正常的生活。

我们在潜水员的帮助之下,慢慢上浮着,隔几米就会停一停。海水不深,却花了许久才回到海面。饶是如此,李飞娜和朱峻轩上了船之后,仍然脸色苍白,全身轻颤。董昊迎上来,冲我点点头,眼睛却瞄向我身后的李飞娜。这姑娘未受阳光晒过,皮肤白净异常,面容又非常清秀,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脸上不由地挂着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实在我见犹怜。我心中一怔:原来李芊羽还骗了我一件事。却没顾得上多说什么,便抱着萧璐琪,和朱峻轩父女俩一起进了减压舱。

刚进减压舱,就看到嘴上贴着胶带,捆得像麻花一样的李芊羽,被随便丢在地上横躺着。头发湿淋淋的,糊在脸上,发隙间隐约见到脸上高肿的红印。身上的绳子捆得极紧,勒进肉里,整个人被捆得一节一节的,让我联想到豆虫的模样。之前因为她唤来的枪手,王安进折了一个兄弟。看这架势,老王肯定没有优待俘虏。

以她的聪明,自然明白了我在背后给她下的套。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拼命仰着头,冲着我呜呜呜地,定是想狠狠地骂我一番,只是嘴上贴着胶带,骂不出来。见她如此,我心下反倒宽松许多。若她仍是之前那副自信满满牛波伊哄哄的模样,那我才真要蛋疼菊花紧了。那说明她还有后招。此番这般表情态度,看来确实没了留手,被我翻了所有底牌,彻底无计可施了。

我洒然一笑,也不理她,只坐在一旁。

朱峻轩面无表情,看了看她,一句话不说。

就连此前对她颇有好感的李飞娜,也对她出洞前的表现深恶痛绝,闭上眼睛,看也不看。

这,就叫众叛亲离吧。

游艇晃动几下,船锚收起,开始返航。

李飞娜对气压的变化很不适应,埋头在父亲怀里,一会儿竟然沉沉睡去。

气压慢慢降低。过了许久,玻璃上突然响起轻轻的敲击声,我向外望去,杨滔拿着我的手机,隔着玻璃朝我晃晃,从递物口塞了进来。我一看屏幕,八条短信,其中七个来电提醒,还有一条信息,都来自于一个人:胡灏灵。

这游艇上大概安装有接收器,是以在这般远离海岸的地方,手机也能接收信息。手机早就没电了,丢在背包里,大概是杨滔给我充了电。但是一进这减压舱,四下密闭的钢板,和电梯一样,把信号悉数屏蔽了。打开短信,发送时间是昨天晚上23点55分。内容竟然是:

救我!

我心急如焚,不知道她发生了何事,竟如此危急?但是这减压尚未结束,没法离开。我只能忧心忡忡地兀自担忧。

自从6月2日那天,我夜闯海鲜仓库,让灏灵帮我打了掩护之后,就再没和她联系过,算来已经十一天了。她虽然是个站街女,工作极其卑微,但是性格很直率,笑容很灿烂,不经意间就能温暖人心。从事她这个工作,危险程度几乎和当官差不多:犯罪几率极大、一不留神就被举报、看看情况不对就得跑路。不同的是,一个往后门跑,一个往国外跑。

所谓“小姐”,也分三六九等。以上海为例,最高级的是在天上人间、帝豪之类的会所;次一点的就是ktv里坐台;再次一点,要么驻扎在各种打着扦脚洗浴按摩马杀鸡旗号的店里,要么出现在宾馆门缝的小卡片上,要么自己租个房子在网上发布qq号(也就是所说“楼凤”);最次的,要么混迹于“老三队”、“新三队”之类像菜市场一样的贫民窟红灯区里,要么就直接在大街上或者公园里拉客,这种就叫作“流莺”。流莺的工作场所也各不相同,有的直接在公园树林里对付两下,有的会带客人去自己的地方,但是很少有人愿意跟着客人走。

我想起第一次在王永顺家附近遇到灏灵时,她很轻易地就跟我走了,说明她自己没有固定的工作场所。这样的情况,最是危险。到了客人选的地界,遇上不付钱的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个变态杀人狂,能不能活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都有着疼惜你的亲人和自己对生活的热爱。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可以有贫穷与富裕之分,却绝不该有“贵”与“贱”之别。但是事实绝非如此。起码,我们遇到麻烦,第一反应就是有困难找警察。灏灵遇到麻烦,连“110”都不敢打。在她看来,打了110能不能解决问题不一定,自己捎带着被罚款倒是没跑的。她不想被罚款,只是为了能给家里多寄点钱。

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地心疼。为这样一个勇敢坚强,却又被迫沦落风尘、时刻遭受不公的孱弱女孩心疼。

我翻开来电提醒记录,第一个电话的时间是昨天晚上,6月12日23:45分,最后一个电话的时间是今天早上,6月13日3:56分。

这个时间,正是她工作的时间。如果是她遇到有备而来的歹徒,应该很快就会夺下她的手机才对,为什么隔了四个小时,她一直都能打电话?

除了两个字“救我”之外,没有任何信息。这要我如何下手?

奇怪,短信是23点55分发的,此后的整整四个小时,她都在用手机给我打电话,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她所在的位置告诉我?

看到地上被绑成麻花的李芊羽,我心中一动,莫非,灏灵的双手被反绑了,她只能偷偷摸出手机,凭着记忆找到拨打电话的按钮,给我打电话?没错,如果连续按拨打电话的键,就能重复拨打最近的一个通话记录。

这么说来,她真的是遇到麻烦了!

我连忙起身,也顾不得许多了,猛敲减压舱壁,希望能引起一点注意。

只是,似乎没有一个人在这减压舱周围,没人回应我。

朱峻轩见我行为诡异,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我朋友可能遇到麻烦,被人绑架了。

“你怎么知道?”朱峻轩奇道。

我简单向他解释了一下手机的功能。李飞娜这时也醒了,津津有味地听着,很好奇地望着手机。朱峻轩听罢,摇摇头说太厉害了,以前我们要打个电话,都要到邮政局去排好久的队。这么个小东西,竟然能随时随地和别人说话。你的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心下懊恼不已,似乎就能感同身受灏灵不停拨打我电话的时候,那种焦急和无助。一直拨不通,她一定非常绝望,心如死灰。

第十章 倒下

只是,我估不出灏灵到底有多聪明。她当时要我的电话号码时,确实有些顽皮的小聪明;但是她是不是能够想到,如果坏人就在旁边,万一我接起电话,声音传出来,那就是被发现的节奏?还是说,她当时已经害怕得惊慌失措,完全想不到这些?又或者,她一直打我的电话时,确实是身边没有别人?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她已经有6、7个小时没有和我联系了,是她放弃了、绝望了,还是她已经……

我不敢想下去。

朱峻轩道:“林佑,你莫着急,你朋友吉人自有天相。等下了船,便去救她也不迟。”

我无奈地点点头。这个减压舱虽然可以从里面打开,但是调控气压的阀门确实在外面的。如果我擅自开舱,气压突然降到外界大气压同等的程度,这对这个舱里五个人的身体都是伤害。所以我不敢贸然行事,只能等有人从舱外经过,帮着把舱内气压快速降低,才能打开舱门。但是此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这可真是让我百爪挠心,无计可施。

正这么想着,却正好见到有个长发女生的影子从减压舱的玻璃窗前经过,连忙冲过去猛敲玻璃窗,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果然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她的形象,我一见,就石化了。

我应该怎样形容她呢?戴着个大大的黑框圆眼镜,一张天真无害的萝莉脸,但是脖子以下,却穿着一个墨绿色t恤,露出来的肱二头肌和三角肌夸张地隆起着,看她这样子,简直就是把阿拉蕾的脑袋,安在了施瓦辛格身上。完全不协调。

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了,招招手让她贴近玻璃,在手机上飞快打字:“放我出去,有急事!”

她看清了手机上的字,摇了摇头。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字道:“你必须在里面待六个小时”,举手给我看。

我想着灏灵的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了,打字道:“人命关天,我一个人出去,其他人留在里面!”

她看了看我的屏幕,又盯了一会儿我焦急的神色,终于转身走到舱门口。气压下降加快,我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回头望去,李飞娜已经捂着胸口,脸色转白。

朱峻轩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低声安慰着。

我心里又是一阵内疚。

走出减压舱门,那姑娘把舱门关紧,气压表又升了上去。只是出了舱的我。实在受不住这气压的变化,胸口像是被大石擂过一样闷痛不止,身体颤抖得几乎站不稳,踉跄几步,才勉强扶住栏杆。这样的气压转换,一个不好,就是血管爆裂的下场。但是此刻顾不得这些,找人帮忙救人要紧,我喘了几口气,定定神,连忙进入船舱。

此刻,船舱里正在举行着盛大的派对宴会。为董昊找到西施墓而庆祝。很多生面孔,穿得西装革履或者裹着性感的晚礼服,端着鸡尾酒杯,高声谈笑恣意畅饮,好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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