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她和她

苏同心终于得知,她旁的那姑娘名叫秀秀。

秀秀并非头一个被拐来的,却也来此已有数日了,她见过那杀鸡儆猴的例子,自然便懂得了苟且偷生的道理。

晨间,枣儿如常前来喂狗似的喂食,苏同心身上到底还是有些门第里的心性在的,断断不肯食嗟来之食,于是,那两枚蒸团更加一地脏水,便都进了秀秀的肚子里去。

秀秀饭饱了,便道:“同心,这蒸团可是你让给我的,我可从未与你争抢过啊。”

说罢,复又绕一道弯子,又说:“同心,你和我不一样,你家里有钱,家里人定然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你就不要担心了。”

苏同心隐约瞧出她的用心与用意,一时泄气,左右便不愿再同她多说话了,谁知,不多时,她却只听得门房又响,又是男子,却比上回多来一个。

那来人一把拽下她眼前的黑布。

“喂,起来,准备动身了。”

她瑟瑟发抖的退了退:“动、动身……你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少问这些废话!你只要乖乖跟着走就是了!”

那人一面说着,一面便将她二人拖出了门去,却见枣儿正等在门边,还连连的叮嘱道:“老二老四,待会儿你们看好她俩,我和老三要在前面赶车!”

苏同心一瞬回过神来,想是又有人被抓来了此处。

枣儿之前说过的,再抓一个便够数了,到时候,便要将她们都卖了去!

苏同心立刻吓出一身冷汗,于是张口劝道:“枣儿姑娘,贩卖人口是死罪,若是被抓住了就没有活路了!但只要你能放过我们,我们一定不会声张出去的!”

枣儿嗤之以鼻:“都说有钱人家的小姐蠢,看来这话说的没错。待会儿我们出城,你最好学的乖些,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不然咱们就同归于尽!”

话毕,又见堂屋里走出一个黑皮的汉子,正提了个昏死的姑娘丢上棚车,却见他面上横肉一拧,当时便笑道:“这回抓来的倒是漂亮,想是能卖个好价钱!”

苏同心闻言一盼,谁知,只一眼,便惊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哪里又是什么旁人,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萧子窈!

枣儿已是贩人的惯犯了,实在精通撒谎的学问,她只道城门关口也许会有人问询,是时,众人只要口舌一致便可,最好说是回乡奔丧,此法必定通行。

于是,待她驾着那棚车吱呀呀的近了关口,果然有兵子上前检查。

“这么一大家子人,上哪儿去?”

枣儿很快演出一副红红的泪眼,声色还颤抖:“我们乡里的族长去世了,早晨才请人带了话来,说是让我们快些回去磕头,免得夏天人死臭得太快!我们姐姐都哭晕过去了!”

生老病死总是挡不得的,那兵子听罢,立刻便与她放了行,很是干脆。

她实在驾轻就熟得惹人发怵。

偏偏,苏同心却不敢在此呼救,只因着那田老二正抵一把尖刀在她腰上。

她只好无能为力看那城门渐远渐去。

一旦出了城,枣儿便放开了马力,一条马鞭连连抽得震响。

棚车颠得厉害,萧子窈好几次都软塌塌的滚下了草席,苏同心不忍她伤上加伤,便将她小心翼翼的抱进了怀里护着。

秀秀一见她如此,心下便有些生疑,于是凑近了问道:“同心,你与这人认识吗?”

苏同心已然见识过了她的虚情假意,自知此人不可深信,便信口扯谎道:“不、不认识……”

谁知,秀秀听罢却说:“既然不认识那就更好了!你听刚刚那人说的,她长得漂亮,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等到时候我们俩就一起把脸抹脏,说不定买家只会瞧上她,我们便可以逃脱了!”

苏同心一瞬怔忪。

“秀秀,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都是一同落难的,本应当互相帮助才是……”

“我这就是在帮你呀!”

秀秀低低一笑,“我是因为你早上让我一个蒸团,所以才想和你一起保命的。”

“可、可……”

然,她还欲言又止,鞍前的田老三却陡的横眉一斥:“还不快滚下车来!”

苏同心一见车临山前,当下便怯生生的缩了缩脖子。

“这、这不是上山的路吗?你难道是要将我们卖去、卖去土匪窝……”

田老三哼了一声:“怎么,瞧不上土匪窝?可惜你以后只能住在淫窝了!若不是邻城封了路,谁愿意把你们带回去浪费口粮!”

话毕,他还有气,便不由分说的甩了马鞭打来,偏偏苏同心避无可避,只好一下子藏肩抱紧了萧子窈去。

——她于是终于转醒。

啪!

那鞭子狠狠的打在了萧子窈的眼前!

只一瞬,苏同心臂上便现出了一道鲜艳艳的血痕来。

萧子窈立刻挣扎着支起身子。

田老三嘘嘴吹了一哨:“哟,最贵的醒了。”

萧子窈冷睇她一眼:“商品看价自然要看成色,你若把我们打伤了,许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的。”

“哎哟哟,你倒是个胆子大的,竟然被抓也不害怕!莫非本身就是被人抓了养在什么府里的?”

谁知,萧子窈不应,他便当是自己说中了。

“呵,看来也不是什么雏儿了,想是要折价,正好先带回山上给兄弟们爽爽!”

岳安城北有山一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萧子窈从前便听萧子山说起过,此处山匪横行很是霸道,只恨当剿却不能,只因着山寨里还有被掳去的老弱妇孺为质。

当是时,萧子窈实在不解。

“土匪寨里的人难道不都是土匪吗?老是老土匪,弱是伤了或病了的土匪,妇是女土匪,孺是还未长大的土匪,为何不剿?”

萧子山一叹:“子窈,你可知有些百姓会被强抓去寨里耕作干活,女人则是被强暴之后替仇人生子?更何况,那些还未长大的孩子从未做过坏事。你生在帅府,务必万事都要看得入微。”

她原也还不置信,偏偏眼下落入虎口,竟当真有人挤一道窗子缝塞一张饼子进来。

既入了田家寨,她便与苏同心、秀秀又关在了一处。

枣儿自然不会再送吃食过来,索性萧子窈也从未指望过她能够善待于人。

谁知,她正饿得紧,门外却忽有喵叫似轻轻弱弱的人言问道:“你们还好吧,我这里还有些吃的……”

秀秀闻言如此便回:“有吃的?太好了!快拿来呀,我们都饿了一天了!”

然,她自是无心细想,可萧子窈却一瞬拂袖挡下了她去。

“还没问清楚外面的是什么人你就敢要东西吃!当真不怕一把蒙汗药将你送去什么人的床上!”

她话音甫落,那人便忙不迭的辩解道:“我不是坏人!我听说你们是被拐来的,所以……其实,我以前也是被拐上山的。”

萧子窈紧了紧眉心,更还有些疑心。

“那他们怎么没把你卖了?”

“我、我当时怀了他们的孩子,说是卖不了什么好价钱了,所以就……”

那人语声渐弱了。

却是窸窣片刻,许是她哆嗦着扒上了窗子,很快便塞来一张干瘪瘪的小饼。

“往后的日子还会更苦,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也受苦……这饼子你们千万要节省着吃,我走了!”

那足音顿去了。

萧子窈于是踮脚够下那饼子来。

秀秀见她面色不善,便当她是个不好招惹的角色,一时之间自然也不敢上前同她讨要吃食,谁知,只一瞬,她竟兀的掰下一块碎饼来,更还陡的丢在了地上!

秀秀立刻叫起来。

“你若不吃,拿给我吃便是了!何苦要拖着别人和你一起挨饿!”

却见她正嚷着,墙下便窜出一只瘦鼠来,只管眼疾手快叼了那碎饼便去,吃下了便兜了个圈子逃掉了。

萧子窈适才应道:“现在可以吃了,应当是没毒的。”

她于是淡淡将那饼子撕成三瓣。

秀秀又嘟囔道:“凭什么让你来分,你看你每一瓣都分得不一样大!”

萧子窈罕的睇她一眼。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思和我争一瓣饼分得一不一样大,你难道就不怕之后被卖掉吗!”

“可若是让你这么分饼,还不等被卖掉我便要饿死了!”

萧子窈不由得冷嗤了一声。

“那你来分。”

“我来分就我来分!”

秀秀一下子夺了饼去,复又再撕三下拼成六块,道,“刚才是你把饼子喂给老鼠吃了,所以你吃小一点的这份。剩下的都差不多,我和同心随意分分就是。”

可她分明择了最大的两块饼去。

萧子窈一瞬沉下了眼色。

“这两块给同心,她受伤了。”

苏同心性子软,一见眼下要起干戈,便在旁的弱弱的劝道:“没关系,我并不很饿……”

秀秀立刻扬眉道:“你听!她自己都这样说了!可不是我抢她的!”

“好,不算你抢她的……”

是时,苏同心却见萧子窈忽笑又戾,竟是猛的张手便打!

“——那便算我抢你的!”

她那一掌只管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秀秀的脸侧!

偏偏她还面不改色,复又分了饼与苏同心去,才道:“不争气的东西,迟早要把自己害死!”

秀秀听罢此话,根本又惊又恨,可到底欲哭却不敢,便只好咬牙忍了下去。

如此,萧子窈便与苏同心同坐了下来。

她二人话音很轻很短,除非贴近了细听,不然根本分辨不了。

“子窈,你、你不是那种不小心的人,怎么会被……”

萧子窈假意瞥着眼睛,嘴上却答得很快:“我是故意的。”

“这、这怎么行!?”

“无妨。”

她冷静如斯,“我临行之前已经嘱咐了夏一杰,要派人时刻紧盯城门关口,但只盯不拦、遇人还要正常放行。一旦你我被送出城去,便派联络员悄悄跟随,好顺藤摸瓜找出这些人贩子的据点。”

苏同心一瞬怔忪。

她直觉心下所有卑微怯懦又涌上喉咙,简直将她堵得发窒,于是开口,连字都咬不很清。

“……子窈,这么危险的事情,你难道不怕吗?”

谁知,萧子窈却反问道:“那你呢,你怕不怕?那人拿马鞭打来的时候,你难道不怕吗?同心,多谢你护着我。”

苏同心默下去了。

其实,不是的。

当时并非是我有心护你,不过是我无处可逃罢了。

如此方才是她真心。

可她怎敢言诉。

然,偏就此时,萧子窈竟又分她一小块饼。

“同心,那个秀秀不大可信,若我们暂时分开了,你千万记得提防她些。还有,枪打出头鸟,你只要软软的藏在角落里便好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

苏同心迟迟不肯接过那小饼去。

“子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呀。”

萧子窈盈盈一笑。

“同心,在我以前认识的那些人里,除了夏一杰之外,你是唯一一个在我萧家败落之后却不曾对我冷嘲热讽的人。”

“我也知道你父亲对此很有意见,可你还是愿意和我做朋友,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同心,你真的很勇敢。”

苏同心一下子哽住了。

“可我好多次都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欺负……”

“那是因为你太温柔了,这不是你的错。”

萧子窈只管轻轻的应她,偏偏天却为长,暮色四合了。

田老三突然醉醺醺的撞进了门来。

却见他啄米似的摇头晃脑,舌头也大,张口便吐出一阵臭气熏人的酒气,道:“最贵的那个——不对,现在你是便宜货了!你,出来!”

萧子窈从容不迫的站起了身来,有些不屑。

田老三一见她清高不凡,立刻便恼火了起来,于是张手便扯住她腕子,竟是猛起一下一瞬将人拖出了门去!

那房门狠狠摔闭了,徒留苏同心与秀秀面面相觑。

眼下,柴房里昏暗暗的,她瞧不出秀秀的表情。

可秀秀却说:“你瞧吧,她长得好看,只要咱们俩齐心,无论有什么麻烦都不会落到咱们的头上……”

苏同心闭口不言。

她却是在心下数着数,一、二、三……一直数到忘了数数,却听得窗外遽然隐隐的闹了起来。

“不好了!梁军来剿匪了!”

——是时,竟有人这般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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