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李茂顿时脸色变得煞白,张义神色同样难看。
刘宽示意仪鸾司将士将这工匠带过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工匠恨恨地看了李茂一眼,才面向刘宽,道:“启禀大老爷,铁场规定我等轮班匠必须在公厨解决一日三餐,不得私下做饭。”
“故而我等不得不将朝廷补贴的口粮、食盐交给公厨,而李茂等人借着掌管公厨的便利,将我等口粮克扣贪占。”
“否则的话,凭我等所交口粮、食盐,虽不说吃上多好的好饭菜,却也能饱腹。哪至于像如今这般,每日都只能吃个半饱?”
刘宽回想方才打饭时看到的情景。
每位工匠都是一碗糙米粥,一块不大的杂粮饼子,再加一勺水煮菜。
虽然在他看来这饭菜主要是难吃,分量不算太少。可这些工匠都是干体力活的,这么点饭菜确实只能吃个半饱。
不过,倒也不能因此就断定公厨的李茂等人一定贪污了。
想到这里,刘宽便吩咐道:“沈璘、郑智良。”
“下吏在!”
“你二人立即着手调查此事。”
“遵命!”
说完,刘宽又对面前的工匠道:“你且先去排队打饭吧,待调查清楚此事,本官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检举公厨贪污的工匠也是胆大,道:“大老爷,草民怕结果还没调查出来,李茂等人便会报复草民啊。”
刘宽道,“放心,他不敢——本官会派人看着他的。”
说完,吩咐王广岳留下一伍将士,看住李茂等公厨小吏、杂役。
见此,这工匠才重新去排队打饭。
刘宽将张义、李茂、贾东都叫到面前。
“贪墨之事尚未查清,本官暂且不说,今日先说说公厨卫生之事。”
卫生?
三人听了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刘宽道,“这公厨周围污水横流,厨房内的菜案、水池、锅瓮等更是肮脏无比。”
“你们可知,这般肮脏环境下做出来的饭菜多不干净?轻则会让吃了的人拉肚子,重则会酿造瘟疫。”
几人终于明白,原来刘宽是觉得厨房太过肮脏。
张义当即装模作样地呵斥李茂,“平日里便让你安排人手多打扫厨房,你都当成了耳旁风?如今可知此事之重要了?”
国人早就明白饮食卫生的重要,公厨这些人纯粹就是懒,外加他们不吃大锅饭,自是不甚在意。
如今先被刘宽指出问题,又被张义斥责,李茂、贾东便老老实实地应道:“我等知错了,回头就让人打扫厨房。”
刘宽却并不轻易放过此事。
他道,“从今日起,本官会派人不定期地检查厨房卫生,尔等最好每日饭后都收拾、打扫一次。”
“是。”
讲完卫生的事,他便带人离开了公厨,回往铁冶所衙门。
要将铁场改建为钢铁厂,人事、后勤等各方面制度都得改革,但那需要等他的奏本被老朱批复后再进行。
所以,接下来几日刘宽准备如今天上午一般,先对铁场做一些小的改善。
这既能让他更深入地了解铁场各方面事务,也能取得工匠更多信任,待几日后进行改革时便会很丝滑···
当天晚上,沈璘、郑智良在驿馆向刘宽汇报了他们的调查结果。
因为老朱对贪官污吏打击极为严厉,所以此时官吏贪墨现象虽有,却并不严重。
比如官府有司补贴给六合铁场轮班匠的口粮、食盐,都是如数交给,并无克扣。
铁场公厨人员却在收了轮班匠的口粮、食盐后,拿到六合县城等地贩卖,用卖得的钱去买一些陈粮、糙米。
甚至往粮食中掺了少许泥沙,又在打饭时少给饭菜,以此谋取利益。
轮班匠们虽知道公厨伙食有猫腻,却因为李茂乃张义外甥,不敢告官,忍气吞声。
至于铁冶所副使张义是否参与了此事,沈璘、郑智良没能调查出来。
得知这些,次日刘宽来到铁冶所衙门,便将调查结果以及相关口供给龚正、张义看。
龚正看完,似乎是很吃惊,道:“李茂、贾东等贪污轮班匠口粮?竟有此等事?”
张义看完口供确实脸色发白,随即怒道:“李茂这个狗东西,亏咱当初信任他,让他监管公厨,没想到他竟敢贪墨!”
“刘副郎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将他抓来,当堂审讯,将事情问个明白!”
“不必了。”刘宽盯着张义,“本官来时已经派人去拿他了,另外,据本官所知,李茂乃张副使外甥,又是张副使安排管公厨的。”
“因此,待李茂被审问定罪后,张副使怕是也得到有司去过过堂。”
听刘宽这么说,张义便明白,李茂贪墨之事他是脱不了干系了,最轻估计也要丢官罢职。
于是便仿佛丢了魂儿般,瘫坐在椅子上。
刘宽没再管他,对龚正道,“还请龚副使尽快安排他人监管厨房,免得耽搁了工匠们吃饭。”
龚正虽与李茂贪墨之事没关系,可见刘宽这般雷厉风行地拿下了李茂、贾东等人,仍有点吓着了。
闻言忙道,“刘副郎放心,下官这就去安排。”
“要安排靠谱的人,别又弄个蠹虫过去。”刘宽提醒了句,随即又道:“另外,将李茂、贾东等因贪墨被缉拿的事写成告示,张贴到铁场的告示栏,好让工匠们知晓。”
“下官明白。”
在刘宽的督促下,龚正很快按他说的办了···
中午。
听到铁场内高喊下职吃饭的声音,张七八便留下一人看守砖窑,他则带着其他人一起去公厨打饭吃。
路上,张大牛嘴闲不住地道:“二叔,听说昨日那刘副郎不仅到公厨吃饭,还训了李茂、贾东等人一顿,不知今日公厨那帮虫豸会否收敛些,多给我们打点饭菜。”
张七八道,“昨天的事我听老王讲了,说是那刘副郎主要是觉得厨房不干净,怕我们吃了得病。”
“至于李茂那些人贪墨的事,虽有人告了状,却还要调查,能不能查明白还两说呢。”
“一会儿到了公厨打饭时,可管好你的嘴,别瞎讲,免得以后被那李茂报复。”
“知道了。”张大牛没那么高兴了。
不过当来到公厨外面,他便发现告示栏那边围了不少人。
他是个喜欢赶热闹的,立马也围了过去,大听起来。
“张贴新告示了?讲的什么事?”他随便找了个人询问。
被问到的人眉飞色舞,“李茂、贾东他们贪墨俺们口粮的事儿发了,人都被拿走了!”
张大牛听了不可置信地道:“真的假的?”
“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盖有铁冶所大使的印,还能有假?”
张大牛瞅了眼那告示,随即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不识字啊。”
“我也不识字,但方才有书吏念过,绝对没错。”
张大牛听此再无怀疑,拍手道:“这可是大喜事!我告诉二叔去!”
张七八等人已经在公厨院外排起了队。
张大牛去了,就想像以前那样,插到张七八前面。
谁知却被一旁的小吏揪出来,“干嘛呢?明目张胆地插队啊?”
“我之前就排这儿,不信问他。”张大牛厚着脸皮指向张七八。
小吏笑起来,“当我眼瞎呢?之前瞧着他们来排队的,哪儿有你?赶紧去后面排,不然罚你在公厨干半个时辰的杂务!”
张大牛无奈,只能走出来,心里暗自嘀咕:今日排队咋比往日管得严了?
随即想起告示的事,便又兴奋地告知了张七八等人。
张七八听了笑道,“这事我们已经听人说了,你赶紧去后面排队吧。听说公厨管事、大厨都换了人,今日打的饭菜多了不少。”
张大牛一听更高兴了,立马去后面排队。
对于他这样的青壮工匠来讲,来这里服役,最痛苦的不是活多累,而是吃不饱。
须知,他这个年纪可是正能吃的时候。
排了好一会儿,张大牛终于进了大院,同时也见到张七八端着饭碗出来。
“二叔,先让我瞅瞅!”
张七八笑着将打到的饭菜给大侄子看。
只见仍是一碗糙米粥、一张杂粮饼子,可糙米粥明显比之前粘稠很多,饼子更是大了近一倍!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在水煮菜中看到了明显的油星!
甚至都闻到猪油香味儿了!
这时张七八感叹着道,“听说都是托那刘副郎的福,李茂几个才会这么快被拿下——从今日起我们便不用只吃个半饱了,得感谢刘副郎啊。”
张大牛则由衷赞道:“刘副郎真是个好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