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道理

对于薪火魔童方才所言,荆何惜的确可以理解。

虽然他也不是什么纯正的魔道修士,但他见过真正的魔头,也见过真正的魔功,就连此刻还继续藏在他右手破碎经脉之处的魔兵锁魂,也跟“魔”这个字逃不开关系。

看似一丝一缕,却又千丝万缕。

恍惚之间,荆何惜的心绪都跟着复杂了一些。

他望着面前的薪火魔童,忽而沉声道:“如果你修炼的这种魔功,只是改变你外在的形体,而没有改变你内心的本质,不会让你被那股魔气或者魔力反噬,那你继续修炼它,倒也不能说是错的。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那就足够了。”

薪火魔童看向他的眼神立刻浮现出了更多的欣赏之意,笑道:“我的确是这么想的。跟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说话,的确算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若是换做一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老怪物,那我只会有一种发疯发狂的冲动,如此一来,就更像是他们口中的魔头了!”

荆何惜道:“满口仁义道德的并不一定是怪物,同样也没有必要刻意加上一个老字。”

薪火魔童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遇到的这一类人,基本上都是这种老怪物,手上有着强大的修行资源,可以靠着许多看似光明正大的方式来修炼,强大自己的同时也为后人留下福祉,改变他们的命运!他们原本就站在了世俗的顶点,触碰高高在上的仙道也更加容易,却还不满足,妄图也站在道德的顶点!这样的人我是最看不起的!如果世间注定有一类人要被万人唾弃,那我更希望是他们这一类人。毕竟就连那所谓的仁义道德,他们也只是嘴上说说,而从不用实际行动去践行。往好了说,这是言语上的巨人,身体上的矮子,往坏了说,这便是那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伪君子!”

荆何惜没有选择反驳,只是突然说了一句同样令人感觉玩味的话:“伪君子这种人的确存在。但他们大多都隐藏的很好,所以很少会出现你所说的那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情况。反倒是那种看不惯他们的行为,选择站出来,更想要接下他们伪善面具的人,容易被他们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万人憎恶的老鼠。”

薪火魔童愣了片刻,回神过后,也忍不住吧唧了几下嘴,才继续道:“听上去很有道理,但为何我感觉这像是你自己的经验之谈?问题是你的年纪也不像是经历了成百上千载岁月浮沉,可以轻易总结得出大道理的贤人,莫非你现在这副年轻的面孔才真的是一种变相的伪装?”

荆何惜直接道:“探测一个人真正的年龄有很多种方式,其中测算骨龄应该是最为直接有效的。你现在大可以伸手来探查,我不会做丝毫的反抗。”

闻言,薪火魔童的确有一瞬间想要伸出手,运转功法来探测他的骨龄,可转念一想,又将这种念头收了回去,犹豫道:“还是不必了。毕竟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讲道理,只要他的人生观与世界观不是太过偏离众生的认知,那多半都会显得合情合理。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讲道理,就算他说的本身就很合情合理,也会给人一种想要反驳的冲动。现在你就恰恰给我这样的感觉。”

这次荆何惜没有强忍住内心想要发笑的冲动,也刻意收了几分冷冽之意,虽然他的笑容看上去仍是有些勉强和古怪,可总归是再次做出了一种突破,算得上是某种进步。

带着这样的古怪笑容,他缓缓问道:“可你现在并没有出言反驳,这又是为什么?”

薪火魔童耸了耸肩,道:“因为我知道你是真正的聪明人。而且你所讲的道理大多都在之前用自己的行动践行了一遍,并不是纸上空谈。旁人若想存心反驳,也只能从你的外在着手,而不能就这个问题的本质入手。所以只要你能一直将这个特点持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立于不败之地!不管你身边出现了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都很难将你推到与他们对立的风口浪尖,世人也不会将他们的矛头对准你。这是一种真正的智慧,也是一种难得的智者!”

荆何惜的语气突然有些感慨:“可我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

薪火魔童道:“这个我知道。所以在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不会感到丝毫的厌烦,只会觉得你在尽力分享自己的经验。更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的是,你在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姿态。就连你的眼神,也在一直尽量与我平视,而非俯视。”

荆何惜道:“或许这是因为我还没有踏足真正的山巅,也不知道真正的高高在上应该是什么模样的。”

薪火魔童道:“也许吧,但这个并不重要。”

荆何惜道:“那什么是重要的?”

薪火魔童道:“重要的是现在你并不厌烦我,我也并不厌烦你。我们两个交流的一切都像是朋友之间第一次认识碰面所进行的友好仪式,而非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分别仪式。确定这一点之后,我便不会那么心慌,反而会有更多的自信。”

荆何惜道:“可惜这种自信终究是有局限性的。”

薪火魔童道:“这句话我同样没有办法反驳。但我很好奇,你所说的局限性究竟是指哪一点?”

荆何惜道:“现在距离半炷香的时间应该已经所剩无几了吧。可你我面前的这间密室,仍旧是没有半分打开的迹象,我也没有听到里面出任何的脚步声,这是不是意味着柳老板与那位夏侯姑娘仍然在继续谈话交易,而没有提前结束的意思?”

薪火魔童脸色大变,干咳了一阵才想起来解释:“我说半炷香,那就是准确的半炷香,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并且现在我布置的这道隐形结界依旧存在,或许你在这结界之中听不到密室之内传出的脚步声,本身就是一种正常的反应。这并不代表我的预测就真的是错的。”

荆何惜似笑非笑道:“即便你的预测真的与事实出现了偏离,你也不会因此少几块肉,多几道伤疤,你又何必这么紧张呢?”

薪火魔童道:“我没有紧张啊!而且就算我真的因此紧张,那原因肯定也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我们两个才刚刚谈到兴头上,关于夏侯家那两位强者的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详细告诉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柳无言跟夏侯莹突然从那间密室里窜了出来,看到你这样一个特殊的客人,少不了一番问东问西。我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无疑就要被边缘化,这种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啊!”

荆何惜疑惑道:“不合时宜?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薪火魔童道:“因为我从东阳城突然返回端阳城,原本就违背了之前自己制定的计划。虽然这其中有风先生这位高人指点的缘故,但柳无言并不认识这位风先生。对于我的提前回归,他表面上虽然不说什么,甚至在我提前给他传达的书信之中还表达了欢迎之意,可有些东西并不是字里行间就能够散发出来的。对于他真正的想法,我同样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等他看见我,就算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可只要有机会,他定然会把我带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好好询问一下这其中的原因。”

荆何惜道:“这也不是什么令人头疼的大事,你只要好好解释了不就行了吗?”

“关键就在于柳无言并不认识风先生啊!而风先生也特意嘱咐过,除了身上有魔兵锁魂的人,也就是你之外,我不能将他的存在告诉给任何一个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柳无言。在不能提到风先生存在的情况下,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搪塞过去,的确是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情!我这个人虽然不畏惧挑战,但对抗精神上的压力……对我来说,要比经历肉体上的折磨难受许多哇。”

说到这里,薪火魔童的脸上还真的出现了一阵阴郁之色。

荆何惜思索了一阵,接着道:“既然如此,你不如索性告诉柳老板,你我之间是旧相识。这次我会在半道上接受无奇阁的邀请,也是因为事先接到了你会突然回到这里的消息。如此一来,我们两人出现在这里,不就显得合情合理许多了?”

薪火魔童眼前一亮,有些激动地说道:“对呀!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你这说谎话的本事信手拈来,还真的是让我没有想到……我原以为就算你骨子里不喜欢对人讲道理,可你这种拥有与年龄不相匹配的特殊经历的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应该靠近真理才对,如无必要的情况,是绝对不会轻易说谎的!究竟是我对你的判断出现了错误,还是你这个人的结构本身就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

这次荆何惜没有回答。

因为同一时刻,仍旧处于这道隐形结界中的他,突然有了一丝跟之前截然不同的发现。

恍然之中,那道并无门户的密室突然出现了一丝可以让光亮通过的缝隙。

更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如同互相伴奏的音符,有条不紊地传入他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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