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刘备、郭嘉求见的时候,彭城相薛礼正在和主簿仓由谈经论典。
“刘备、郭嘉?”
来报的郡吏恭谨答道:“是。”
薛礼迟疑了下,看向仓由,说道:“他两人怎么不声不响地来了?”
仓由蔑然一笑,说道:“荀广陵穷兵黩武,以一郡之力,养数万之卒,广陵空乏已久!现今年末,正青春不接之时,他两人现在来,除了为讨粮还能是为什么?”
“荀广陵一向倒是挺重农事,我闻他自颍川回来后,又裁撤兵士,大举屯田,现今只留了万余兵马,粮,应不是很缺了吧?”
“他一直有意图取下邳,若不是为粮,那便是为铁了。”
“上月刚给他送去了一批铁啊。”
“明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还有何当讲不当讲?有话尽管说来。”
“早前,陶恭祖倚强凌弱,谋我彭城,逼迫甚急,明公为自立,外交荀广陵,以求援也,此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现而今,荀广陵挟讨董之威,图谋下邳,已成陶恭祖头号的心腹大患,陶恭祖已无暇再顾我彭城,当此之际,以在下愚见,明公似不必再任随荀广陵予取予求了。”
薛礼叹了口气,说道:“奈何沛郡临我西界!”
彭城的西边是沛郡,沛郡是豫州州治之所在,即现今孙坚屯兵之地。孙坚和荀贞是盟友,薛礼有心不再给荀贞粮、铁,可又害怕孙坚会为此出兵,左右为难,是以,现而今对荀贞买粮、买铁的要求,他虽不肯尽数卖与,却也不能一点不卖,最多打个折扣,给个六折、七折。
仓由不以为然,觉得薛礼是在杞人忧天,说道:“孙文台豫州刺史之位得来已是不正,又岂敢无故犯我郡界?”
薛礼摇了摇头,虽以为仓由言之有理,担忧却总难放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了,遂对那来报的郡吏说道:“叫刘备、郭嘉进来吧。”
薛礼是见过刘备的,没见过郭嘉,问仓由道:“郭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人了,在荀广陵府中,此人担负何职?”
仓由身为薛礼的主簿,相当秘书一角,时刻要备薛礼的咨询,所以对荀贞下过很大的功夫研究,对荀贞左右的重要人物皆有了解,当下答道:“郭嘉此人,没在荀广陵府中任职,他是荀广陵的郡里人,早年在荀家的私学里读过经,之后在荀广陵身边做了个门客之类,甚得荀广陵看重,前些时,被荀广陵委以司马之职,现与刘备一起,同驻在东阳县。”
“是颍川人?出身何族?”
“说是出身阳翟郭氏,只不过是个疏远的偏支而已。”
听说郭嘉只是个“司马”,又非是出身名家右门,薛礼虽说不上因此而便轻看他,却也就没再把他当回事儿。等得不多时,薛礼见门外有三人到来。
这三人皆布衣,当先一人三十来岁,举止虽礼,掩不住器宇轩昂,身侧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朗眉星目,左顾右盼,最后一人身高体伟,颔下长须,行走间,按剑雄视,气概绝俗。
薛礼认得当先那人便是刘备,最后一个是关羽,心道:“原来郭嘉还是个年轻人,怪不得虽为荀贞看重,却也只是做了一个司马。”却不起身相迎,只是叫仓由出门迎接。
仓由没有出门,立在门槛内,候刘备三人走近,长揖一礼,说道:“玄德兄今来鄙郡,却为何不先告知一声,也好让我早作准备,县外迎候啊。”
刘备三人还礼,刘备笑道:“兄乃彭城高士,岂敢劳兄迎候?”
“鄙郡府君已在堂中等候,兄等请登堂吧。”
刘备三人在堂外除去鞋履。
门口的侍卫想收走他们的佩剑,郭嘉说道:“剑者,君子器也,岂可离身!”
仓由瞧了他一眼,示意侍卫退开,侧身延手,请他三人入堂。
刘备在入堂前,就已看到了在堂中安坐的薛礼,现下入到堂中,三人遂行礼谒见。
郭嘉这是头次见薛礼,见他细面塌鼻,相貌狭弯,心道:“既有狭弯之相,难怪行事乖张。”却是在腹诽薛礼既与荀贞结盟,又不肯倾心与广陵交往。
待他三人行过礼,薛礼说道:“请起,请起。”
刘备三人起身,和仓由各自落座。
两边叙话,薛礼先是问了下路途是否辛苦,寒暄了几句,旋即话入正题,说道:“君等不辞劳寒,来我郡中,想来定是荀公有所托吧?不知荀公遣诸君来,是为何事?”一边说,一边心中想道,“若是为粮、铁而来,说不得,我得叫几声苦,能少给多少就少给多少了。”
刘备说道:“今吾等来贵郡,确是奉我家府君之令,乃是来给明公报喜讯的。”
刘备寡言,不是太善言辞,所以在路上时,他就和郭嘉细细商议过等见到薛礼后,该如何对答、说话,这句“报喜讯”的话便是郭嘉提议他作为开场白来说的。
“喜讯?”
“正是。”
“什么喜讯?”
“我家府君欲与明公共分下邳。”
“啊?”
“淮水以北,尽归明公;我家府君只取淮南五县。”
“这、这,……这是从何说起!”薛礼完全没有想到刘备、郭嘉这次来,既便是为粮,也不是为铁,而竟是为取下邳!一时间,他心神震动,言辞失序,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
仓由也是心中震动,但见薛礼失神,他顾不上震动,忙来救驾,不及细想,脱口而出,说道:“下邳已有主,何来共分之说?”话出了口,惊觉不对,连忙又改口,说道,“二千石任免,出自朝廷,人臣岂敢妄议妄为?君缘何出‘共分下邳’之语?”
“不错,二千石任免自当是出自朝廷。前时讨董,故颍川兵曹缘乐进忠耿为国,奋进杀贼,功劳卓着,已被孙将军表为下邳相。”
“可下邳现有笮融为相,他也是得了上表的啊!”
——笮融这个下邳相是陶谦上表的。
“笮融有何功劳,能居此位?他之所以能鸠占鹊巢,不过是因借故下邳相病亡的机会,沐猴而冠罢了,论其实质,实乃私取下邳。”
仓由也没话可对了,说道:“这、这,……。”
薛礼稍微缓过了神,说道:“纵笮融是私取下邳,徐方前些年才经过黄巾之乱,百姓苦矣,何必又再兴兵戈?”
郭嘉这时慨然开口,说道:“明公缪矣!”
“怎么错了?”
“我家府君之所以兴兵取下邳,正是为了百姓!”
“此话怎讲?”
“乐进曾经多次请求我家府君助他取下邳,但我家府君怜民,不愿使百姓受兵乱流离之苦,故虽与乐进交好莫逆,却还是一再拒绝,并百般劝喻乐进,为了百姓,不让他兴兵举战,却不料笮融倒行逆施,兴佛虐民,致使下邳如陷水火,不断有下邳士民拥至吾郡,恳求乐进入主,听闻下邳百姓的种种惨状,我家府君为之潸然,为了能够让百姓安居、不再受苦,所以我家府君於日前最终决定,要相助乐进,攻取下邳。此诚上奉朝命,下应民心之举也!”
薛礼、仓由面面相觑。
笮融、乐进这两个“下邳相”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两人都得了上表,同时,两人也都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换句话说,也就是两人都只是由别人代交了一个申请表而已,在太平时代,不得朝廷的诏令任命,是绝不可能因此而就能掌理一郡的,别说一郡,一个县都不可能,可现今乱世已至,朝廷迁至长安,对关东已经没有掌控力了,那只要走过“上表”这个“任命官吏过程中的前一半程序”,表示过“对朝廷的尊重”,剩下的就是“兵强马壮者为王”了。
如果笮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乐进与之争下邳,当然会名不正言不顺,可现在的问题就是:笮融这个下邳相也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而是和乐进一样,都只是由别人上表了一下而已。
这么一来,荀贞再打出“为民”的旗号,——而且他这个旗号还是对的,笮融确实在下邳搞得不像话,那么薛礼、仓由还真的就无话可驳了。
无话可驳是一回事,因此而就答应与荀贞联手是另一回事。
薛礼和仓由讨论过这件事,陶谦在徐州当了好几年的刺史了,现在有三郡之地,手底下有丹阳兵、又有泰山兵,还有徐州的州兵,数万之众,并与袁术结了盟,荀贞只有一郡之地,就算外有孙坚为盟,可孙坚在豫州还有不少的反对者,两边相较,怎么看,都是陶谦的胜面大。
这是整体的两方实力对比。
再一个,彭城的战略地位虽重要,可辖地却小,东西纵深总共不过二百多里地,南北纵深也只有三四百里,一旦陷入和陶谦的战争中,稍有失利,那就是全军尽没、地盘丢失的下场。
所以,薛礼是绝对不可能会和荀贞联手,把自己卷入这场战争中的。
他定了定神,说道:“荀公爱民,让人敬佩,只是鄙郡兵少民寡,恐难与荀公共举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