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贞这次叫荀攸、陈群去北海,不但是要谒见孔融,正如他叫程嘉除了谒见臧霸和阴德之外,再顺路去访访诸葛亮一样,对荀攸、陈群,荀贞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荀贞叫他俩见过孔融后,再去见五个人。
这五个人,四个是北海郡人,一个是东莱郡人。
四个北海郡人分别是郑玄、管宁、邴原和孙乾。
四个北海郡人里边,管宁和邴原算是荀贞的旧识。
当年荀贞在西乡做有秩蔷夫时,管宁、邴原适在陈寔门下,那年郡守阴修行春,带了许多年轻英俊从行,管宁、邴原和陈群皆在其中,荀贞因得以在西乡与管、邴二人有过一面之缘。
荀贞记得,他两人都是北海郡人。
荀贞前世便知管宁、邴原之名,知他二人和华歆齐名,共号“一龙”,管宁和华歆还有过一个“割席”的典故,有了“旧识”的前缘,加上这次谒见孔融的还有陈群,那么荀攸和陈群刚好就可以顺路去见见管、邴二人。
至於孙乾,荀贞没有和他见过。
事实上,荀贞也记不太清楚孙乾在原本的历史上留下过什么样的事迹,只记得此人是刘备的手下,但通过前世读书的记忆,却隐约记得此人似乎是北海郡人,问了下臧洪、袁绥、秦松诸人,果然不错,并且没有想到此人在青、徐间还小有名气,据说很得郑玄的赏识。臧洪诸人皆知其名,也知他的家乡在哪里,那么叫荀攸、陈群顺道去见上一见也就是个顺手的事儿。
而郑玄,是当今最有名的经学大师。
前汉至今,一直到郑玄之前,世上流行的有两大学派,一个是今文经学派,一个是古文经学派,两派水火不容、相攻如仇,郑玄博采诸家之长,把今、古文经这两个学派融为了一炉,独创出了一个新的学派,名为“郑学”。自“郑学”问世以来,各守门户的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日渐衰微,儒生士子都转而崇尚此学,近些年来,更俨然已渐成了“天下之儒宗”。
荀爽在党锢期间隐遁汉滨,专以着述为事,也是天下一等一的硕儒。
荀贞读过荀爽注的《易》,也读过郑玄注的《易》,他对《易》虽无高深的造诣,却也能读得出来,荀爽注的易确是不及郑玄之所注。
因此,他对郑玄是久怀敬仰了。
既对郑玄久怀敬仰,荀攸、陈群这次去北海,荀贞当然就会特别提出,叫他俩专程去谒见一下郑玄。这次叫荀攸、陈群去谒见郑玄,非为邀“重儒礼贤”名,实是真心实意。
不过郑玄现在并不在北海,因家贫之故,他现下“客耕东莱”,人却是在东莱郡。
在东莱也没有关系,东莱挨着北海,就在北海的东边,离得不远,荀攸和陈群见过孔融后,顺道往东边拐上一拐就到,不费什么事儿。
四个北海郡人之外,还有一个东莱郡人,不是别人,便正是大名鼎鼎的东莱太史慈了。
太史慈很年轻,今年才二十四岁,可却不但名留后世,现在就已经是名闻青、徐了。
他出身士族,文武兼资,二十来岁就出为郡中的奏曹史,“奏曹”主奏议事,“史”仅次於掾,是二把手,由此可见他是少年成名,不过真正让他名扬青、徐的是发生在四年前的一件事。
四年前,东莱郡府和青州州府闹纠纷,是非曲直难以断定,以“先入为主”之故,谁的奏章先送到朝廷有司,朝廷有司的判决就会对其有利。州府的奏章先发了出去,时年二十一岁的太史慈临危受命赶到洛阳,用计骗过州使者,毁了州章,又施巧计,以“要非你把奏章给了我,我也坏不掉州章,现在州章已坏,如果获罪,我固难逃,恐怕你也逃不掉,不如咱俩一块儿逃走”为辞,再次哄住了州使者,骗得州使者和他一起出城,而在出城后,他却又潜遁回了洛阳,把郡章上奏给了公府,完成了郡守委托给他的重任。州府后来知道了此事,又另遣人去洛阳通章,奈何已晚,朝中有司已定案,结果本是该郡府受责的,反倒成了州府被责。
太史慈以是名闻青、徐。
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比起孙乾,他在青、徐的名声更大。
时下之人,视郡如国,视郡守如君,如他这等忠於君上,不惜触法也要完成使命的人不但是郡国长吏们渴望能够拥有的属吏,也是锐意进取仕途的士人们之楷模榜样。
臧洪、袁绥、秦松诸人对太史慈的事迹很了解,在听到荀贞打算叫荀攸、陈群顺道去造访一下太史慈后,他们固是十分赞同,但是却也提出:“因为传通郡章之事,太史慈得罪了州府,被州中痛恨,为了避祸,我等听说他现下不在东莱,而是浮海去了辽东。”
荀贞记得孔融在北海为相后,奇太史慈之事而厚待其母,最终得到了太史慈的报恩,可见“忠臣必出自孝子之门”,太史慈不但是个“忠臣”,还是个“孝子”,那么,他就算不在东莱亦无妨,荀贞准备了份厚礼,吩咐荀攸和陈群如是在东莱没有见到太史慈,便把这些礼物送给太史慈的母亲,并叫荀攸和陈群向太史慈的母亲转告自己的敬意,敬重她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对太史慈等五人,荀贞虽叫荀攸和陈群顺道访见,但也只是“访见”而已,并没有要通过荀攸和陈群的此行将他们五人招揽到自家帐下的想法。
荀贞现下名声虽大,可太史慈等人也各有大名在外,而且他们不但不是广陵郡人,甚至连徐州人都不是,俱为外州之人,指望荀攸、陈群和他们一见就能把他们揽到帐下显是不可能的。
所以,荀贞也不过只是想借此荀攸和陈群去北海的机会和这几个人见上一见,能结个将来的善缘最好,不能也无所谓。
荀攸、陈群对程嘉说了一下要去谒见孔融之事,没有提荀贞还叫他们去见见太史慈等人,因为这没什么可提的必要,三人叙话多时,见天色不早,荀攸、陈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程嘉也赶着回去复命,当下船头一揖,荀攸、陈群自回己船,两边告别,接着分赴前路。
荀攸、陈群不提,只说程嘉。
程嘉顺流南下,入夜过了平安县,平安县是邗沟在广陵郡内所临着的最北边的一个县,过了平安前边是高邮,再过高邮就是郡治之所在的广陵县了。
是夜,程嘉泊舟岸边。
时已九月,过了重阳了,天气本已转凉,又是在水上,更是凉意四浸,程嘉赶路辛苦,早早地就拥被而眠,睡到不知何时,被岸上的声响惊醒,他披衣出来,登上船头,向河边远眺。
夜空的星光倒映在河上,明灭点点,随波流淌,远处岸上,遥见火把通亮,仿佛如蛇。
程嘉指之问道:“那里是怎么回事?”
船上的水手们俱是不知。
程嘉侧耳倾听,听得从火光亮动的地方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他心中一动,猜道:“我从广陵走时,荀君已拣选精卒,命三陈统之,分赴各县剿贼。这大半夜的忽闻杀伐之音,莫非是三陈中的谁在夜袭贼巢,击剿寇贼?”
岸边远处的喊杀声直响了小半夜,快到天亮时才渐渐平息。船上的水手、卫士们负甲枕戈,警惕地戒备了一夜,好容易等到天亮,打听得来消息,果如程嘉所猜,昨晚确是三陈之一的陈到在统兵击贼。
平安县周边多河水湖泊,邗沟从县东而过,县北有邗沟西道,县南是澙湖地形,浅洼很多,并星罗棋布了不少小湖泊,县西又有三河,此河源自下邳国的胡泽湖湖群,流入广陵郡内后,和邗沟西道以及平安县南的澙湖地区皆相通。平安县既水泽众多,苇林茂盛,自向来便是水贼、亡命的藏身佳地,整个广陵一郡,剿贼形势最复杂、最困难的就是这一带。
三陈统兵,名义上陈容为首,而实际上三陈是各行其事、各有其责。
陈容主要负责的是广陵县和广陵县周边的舆国、堂邑、江都、海陵四县;陈褒负责的是邗沟以东、海陵以北的高邮、射阳、海西三县地区;陈到负责的则是邗沟以西、广陵等县以北的东阳、平安和淩县三地。
表面上看,陈容的任务最重。
实则不然,广陵郡诸县的分布是极其的“南重北轻”:郡南的广陵等五县密集分布在东西二百里、南北五十里的范围之内,而五县往北,东西三百余里、南北四百里的广大地区中却只有高邮等六个县,并且在这六个县的区域中遍布山林、湖泽,一是地广人稀,二是水泽林木多,这六县区域中藏伏、横行的贼寇自是远比人烟稠密的广陵五县为众了。
陈到负责的是邗沟以西地区还好点,陈褒负责的邗沟以东地区,因临大海之故,在击剿地上盗贼之同时,还要时刻提防出没不定的海贼之威胁,三陈之中,陈褒面临的困难是最大的。
陈到的剿贼任务虽较陈褒为轻,可也不容易,因为邗沟以西虽无海贼之患,可广陵郡境内大部分的湖泊却都在这一块地区之中,平安县四面环水,最北边的淩县南边也是湖泽盛众。
陈到领命出击后,采取了先取东阳、再取平安、淩县的方针。
先取东阳,一是因为东阳县的湖泽没有平安、淩县多,这里的贼寇好击灭,二则是因为东阳在平安县的西边,临着下邳国,位处三河南岸,平定了这里的贼寇后可以在当地驻兵,扼住三河河道,从而把下邳国洪泽湖湖群水贼和平安县周围水贼的交通给断绝掉,以此对平安县的水贼做到“关门打狗”之势。
按照这个分针,他干脆利索地把东阳县的贼寇一扫而空,杀了个精光,一个俘虏不留,之后留下部分兵卒,又选了些东阳的县卒、壮士为辅,把三河河道扼住,随后,於几天前他转而进兵平安。
到了平安县后,他没有像在东阳县时那样马上就着手击贼,而是先以重金求购,有了他在东阳的赫赫杀名,配合以重金之下,很快就买到了两股怕死水贼的“弃暗投明”,从这两股水贼处了解到了县中诸股贼寇的分布以及它们各自的实力之后,他又令这两股水贼以“陈到兵勇,转瞬即定东阳,又悍,所击诸贼皆不留活口,平安水贼如想活命只有聚众一途,否则必无法与之相抗,都要送命”为由,把诸股水贼大多聚拢在了一处,有那两股投靠的水贼为内应,陈到乃起兵夜袭之。
程嘉昨晚听到的声音和看到的动静就是陈到的这次夜袭。
程嘉虽远在河上,也能看出陈到的这次夜袭定是十分成功。
程嘉和陈到一文一武,两人交情不深,故此程嘉虽看出了陈到此次必夜袭功成,却也没有派人前去祝贺,而是在略略打听了下后便就令水手起航,继续南下,往广陵去。
又行了百余里,到了邗沟最北,下船改陆行,折往西去,二十里外即是广陵县城了。
到的城外,时近薄暮。
红日西沉,恰有一群不下数百只的归鸟呼啦啦地从城头掠过。
程嘉驻足望之,又见暮天上有一道云气,起自广陵城上,由东向西,横亘极长,云气的外沿是一层淡淡的赤色,内里是黄色,心道:“暮日沉落,群鸟投巢,云气西往,绵亘天野,好一个壮丽的景色。”
入了城中,程嘉到郡守府,见荀贞复命,却在府门碰上匆匆出来的臧洪。
见他行色仓促,程嘉少不了问上一句他要做什么去。
臧洪仓皇答了他二十八个字:“洛阳圣旨到,陈留王登基为帝,吾奉荀君令,赴县内外兵营,命兵士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