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八

送走刘备、关羽、张飞、简雍,夜已深沉。

荀贞返回住帐,在帐前停了一停,仰观夜空,只见月明星稀。

营中搭建起了一座望楼,就在他的住帐之侧。此时没有睡意,夜又闷热,他索性援梯而上,登入楼顶。高处有风,乃稍觉凉爽。他扶住望楼的护栏,居高远望,深黑的夜空下,远处的广宗城内灯火点点,近处连绵的汉军营地中亦火光处处,观望之,仿佛如星河落地。

荀攸、戏志才、宣康、李博和他一块儿送的客,此时随从在他的左右。

宣康年纪最轻,藏不住话,早在帐中时就纳闷荀贞为何会“冒失”地向刘备吐露招揽之意,这会儿忍不住问了出来:“荀君,你与刘备只是初见,以前并不相识,他又是幽州人,不是吾郡乡人,你为何……。”

“你是想问我为何招揽他吧?”

“是。”

“叔业啊,我且问你,今晚在帐中,你观关羽、张飞何如人也?”

“雄健壮士。”

“简雍何如人也?”

“简慢轻脱,无礼放/荡。”

宣康极其崇拜荀贞,简雍在荀贞面前纵意不拘礼,这使他很不满意。荀贞一笑,说道:“他虽然简慢放/荡,然言辞机敏,在我帐中从容不迫,亦一时之杰也。”

宣康不得不承认荀贞说得对,答道:“是。”

“如此,你观刘备何如人也?”

“能得此三人效力,刘备不是常人。”

“他既然不是常人,那么我招揽他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可是……。”宣康总觉得哪儿不对,但却又说不出来。

戏志才接口笑道:“贞之,诚如你所言,刘备不是常人,固然值得招揽,可‘交浅言深,乱也’,你与他只是初识,还不了解他的为人秉性却就贸然开口招揽,这不是你的性格啊。”

宣康被戏志才提醒,说道:“正是!荀君,你一向谨言慎行,厚重质朴,远的不说,只从军征战以来,在沿途郡县里见过的杰出之士也不是只有刘备一人,为何对别的杰出之士你没有流露过半点招揽之意,而对刘备如此另眼相待?刚刚结识就迫不及待地出言招揽?”

荀贞远望广宗,半晌不语,过了好久,才幽幽说道:“刘备这个人与别人不同。”

前世时,荀贞读书,非常佩服刘备的坚韧。这个“佩服”是作为旁观者而言的。现在他穿越到了汉末,与刘备成为了同一个时代的人,对刘备就不再只是单纯的佩服,而更多的是“忌惮”了。纵观刘备这一生,完美地诠释了一句话:“人并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他可以被消灭,但永远不能被打败”。面对这一种不能被打败的人,不管失败多少次,他永远不肯认输,不管颠沛流离多久,他永远不肯居於人下,只要有一点阳光他就能灿烂,只要给一点机会他就要出头,就好比巨石下的野草,看似被碾压得已经没了半点空间,然而却始终不肯放弃,顽强不屈,怎能不让人为之心惊,为之忌惮?稍微细想一下,荀贞甚至都觉得毛骨悚然。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曹操雄才大略,文武兼资,刘备顽强不屈,永不认输,遍观汉末三国群雄,也确实只有他两人称得上英雄二字,也确实只有他两人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宣康不知道刘备日后的事迹,不知道刘备具有坚忍不拔、顽强不屈的性格,因此听不懂荀贞话里的意思。不止他听不懂,荀攸、戏志才、李博也听不懂。在荀攸、戏志才看来,刘备或许是个人杰,但通过今晚在帐中的接触,却似乎也没觉得他比其它的“人杰”强出多少。

荀、戏对视一眼,诧异荀贞对刘备的看重,不过却也不打算在这件事追根究底了,毕竟荀贞是他们的“主公”,不需要每件事情都对他们交代清楚。宣康却又不忿起来,忿忿不平地说道:“荀君这样高看刘备,他却竟不领情!面对君之招揽,居然推诿再三。”

荀贞的思绪回到了方才的帐中。

……

刘备倒也不是推诿。荀贞“那么你是否愿来助我”这句话说得的确冒失,刘备措手不及,所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仓促地答复说道:“备受卢公所遣,现在邹校尉帐下听令。君之厚意,备感激不尽,然卢公是备之恩师,邹校尉又是备的州里人,备只恐身不由己。”

刘备确有结纳荀贞之意,可他与荀贞乃是初识,就像戏志才说的:荀贞不太了解他的秉性,他也一样还不了解荀贞的为人,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现在对荀贞也只是有结纳之意而已,还远没有到投靠的地步。不管怎么说,至少邹靖与他同州,而且他又是卢植亲自安排进邹靖营中的,看在同州与卢植的面子上,邹靖虽然没有能力让他高升,但平时待他还是很不错的。他虽不满意现状,可却也不肯冒失地改换门庭。如果冒然换个长吏,说不定会得不偿失。

荀贞见他婉拒,也知自家失言,过於急切了,把这份急切强自按下,徐徐笑道:“玄德兄言之甚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放下这个话题,端起汤水,笑顾帐中,笑道,“玄德兄乃心王室,忠诚可嘉,不辞路远,从涿郡至此,率义从相从助战,待平定了张角后,朝廷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兄这一份。兄乃人杰,日后必能成就大器。我先在这里预祝兄前程似锦了!”

帐中诸人齐端汤水,共饮一椀。

荀贞不再提招揽之话,彼此只说些各自历经的征战故事,讲些豫幽两州的风土人情。荀攸、戏志才博学之士,简雍幽默滑稽,关羽虽默然不语,然张飞却时常开口,刘备笑不离面,言必温声,话虽少却不让人觉得生疏,荀贞大气不拘小节,亦让人不由亲近,帐中气氛甚佳。

直说到夜深,刘备等这才告辞。

荀贞把他们送到辕门,临别,握住刘备的手,恳切地说道:“兄非常人,今虽潜卧於渊,然万不可懈怠丧气,我有一句话想赠与兄听。”

“君请讲。”

“云长、益德皆虎士也,一名羽,一名飞,而兄名备,只要兄常年有备,夙夜不懈,早晚能借羽而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今晚荀贞给了刘备好几次惊奇诧异,这句话又是一次惊奇,不但惊奇,而且惊喜,正说到了刘备的心窝里。刘备感受着荀贞手的温暖,抬起头,视线与荀贞的目光交汇,从荀贞的眼里,他看到了一点不像作伪的真诚和殷殷切切的祝愿与希望,他惊喜过后,只觉得一股暖流似从荀贞的手上和眼中传来,浑身上下变得暖洋洋的。与荀贞相识半天加小半夜,起初只是聊得投机,在帐中也只是气氛融洽,而此时此刻,经由荀贞的这句话,他却忽起了一种知己之感。

这么多年了,荀贞是第一个是这样看重他,又这样真诚地祝愿他的人!涿县楼桑里家外的高大桑树又划过他的脑海,身上流淌着的太祖高皇帝的血脉又在提醒他高贵的出身。他心中想道:“是的,我现虽潜卧在渊,然只要我时刻有备,夙夜不懈,早晚能一鸣冲天!”

许多话从胸腹中涌上,到了喉间,却阻塞得不能说出。

刘备紧紧握住荀贞的手,用力地晃了两晃。“知己,真是我的知己啊!”他这样想道,但是最终他却只说出了几个字,“夜深了,君请归营,备告辞。”

辞别荀贞,回去本营的路上,憋了一晚上的关羽发泄不满,对刘备说道:“初於辕门,荀贞望我和益德而笑,是狎也,入帐中对谈,冒然邀君转入他的帐下,是无礼。对这样不庄重、无礼的人,君何必与他多言?”

刘备对关羽的这个性子也很无奈,说道:“唉,云长啊,你千好万好,只是有时太过骄傲。”

“刘君!”

刘备问张飞和简雍:“益德,宪和,你们说呢?荀君是个怎样的人?”

张飞说道:“荀君於辕门望云长兄与我而笑,飞以为,这不是‘狎’,而是‘和’,这说明荀君为人和气。”

张飞平时在涿县经常来往厮混的多是轻侠之徒,虽也见过些士子,但像荀氏这样的高门弟子却甚少见过,对荀贞的观感不错,顿了顿,复又赞叹地说道:“虽居上位而不傲人,果然不愧是荀家子弟。”

简雍说道:“‘居上位而不傲人’,益德这话说得不错。”对荀贞的不傲人,他本身深有体会,当着荀贞的面他箕踞倚案,而荀贞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半点不快。他接着说道:“至於在帐中邀君转入他的帐下,虽说冒失,但实事求是地说,却也不能说他无礼啊。”

荀贞现为千石司马,刘备是个白身,招揽刘备理所当然,尽管有些唐突,却不无礼。

刘备叹道:“盛名之下无虚士,难怪荀君能得皇甫将军看重,确是英雄。云长,益德,宪和,不知你们注意到了没有?荀君帐下的荀攸、戏忠都是不同凡响的人物啊!荀攸引经据典,戏忠博学多闻。还有守辕门的典韦,云长、益德,单论勇力,恐怕他不在你二人之下。荀君送我等出来时,於营中路上先后碰见了两个带队巡逻的军吏:许仲和陈到。这两个人,我看也不是寻常之辈。除了这些人物,进出荀君营时,我特地观察了下,虽然因为是刚刚扎营,沟堑栅栏不全,营中似也没有特别的规划,但却依然整整齐齐,有条不紊,轮值的、巡哨的、警夜的各队兵卒秩序井然。你们发现没有?我等进营和出营的时候,营中竟无一人乱跑,尤其我等出营时,除警夜兵卒的行走声外,偌大个营地竟无半点声息,军纪森严,军纪森严啊!”

刘备的观察能力很强,被他这么一说,关羽、张飞、简雍也回忆起了在荀贞营中时的见闻。

简雍说道:“日常衣食与兵卒同甘共苦,扎营夜宿军纪森严,与客对谈亲切不拘礼,……。玄德,这位荀君可以深交。”

刘备笑而不语,心道:“当然可以深交!就冲他知我重我,我就可与他深交。”

想到此处,他倒是有些后悔在帐中拒绝荀贞拒绝得太早了,骑在马上,回望荀贞营舍,思忖想道:“他若是再对我露出招揽之意,我该如何回复?”变得有点拿不定注意。

……

望楼之上,荀贞收回心神,笑道:“初识不久我就冒然相召,实在是唐突了点,他拒绝也不奇怪。不要紧,过些日子,待我与他较为相熟后,我再试试看能否把他招揽。”

被拒绝一次还不够?宣康、李博面面相觑。

李博自知身份,论才智不如戏志才,论亲近不如荀攸、宣康,因此平时话不多,此时也忍不住了,诧异地说道:“荀君,这刘备纵是人杰,也不必这般重视吧?他到底有何德何能,值得君再三招揽?”

荀贞笑而不语,心道:“我招揽的不是刘备,是关张啊!”

刘备一生不居人下,先投公孙瓒,再投陶谦,三投曹操,四投袁绍,五投刘表,六倚孙吴,虽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然终不屈志,要想得到他的效忠,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也所以,荀贞压根就没想过能得到他的臣服,虽然出言招揽,实际上招揽的却是关张。

荀贞立在望楼上,转首遥望,隐见几点火光渐渐远去,那是打着火把夜行的刘备等人。他思忖想道:“刘备如今只是个白身,如果能把他招揽到手下,也许可以找个机会?”

然而一切还都只是空想,是否能够成功,没人知道。

广宗灯火点点,眼下且需先攻破了此城,然后才能再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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