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不愧是花中之王,雍容华贵,毫无奴颜媚骨。层层叠叠的花瓣,尽显张扬。早露赏多娇,晌午赏艳丽,晚霞赏多情,清酒一壶,小菜两三,沈丶懒散地坐在亭中,思绪放飞。周围环绕着不同品种不同颜色的牡丹,反而衬得他玄色衣衫甚为出挑。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小师父可还满意这个地方?”了之刚进园门,沈丶就用上了千里传音,不知道和尚一路赏花走来会有何感想。
晚霞跳动在花瓣上、绿叶上、泥土上,不分高低贵贱、善恶正邪,只要你迎向它,它就洒向你。
不会只是赏花那么简单,两个大男人赏什么牡丹。
果然,面前还摆了一盘棋局,沈丶手持黑子跃跃欲试。
是死局。
是黑子的死局。
没有什么向死而生,就是死局。
沈丶端的是一脸轻松,点头示意了之对弈。黑子已经无子可用,白子占尽上风,并非杀招却步步以黑子为挟。这是在卖惨?
白子让半子,便是黑子的生机。
“佛家普渡众生,佛祖割肉饲鹰,你说是不是真的众生平等?”沈丶脸上没了玩味的笑,一本正经。
“自然是。”了之大概能猜测出他的用意。
佛骨舍利,肉白骨,活死人,沈丶要的是命。
那天探他脉息,和常人自然跳动不同,像是被内力引着一点一点震动,否则极其微弱。不知道什么毒能如此霸道,不,怕不只是一种毒。沈丶时时刻刻在同他功力相当的人斗法,为一线生机。这是在用消耗自我的方式自救,看起来已经持续了很久,他要撑不住了。
“小师父觉得,我这样的恶人算不算你的众生。”
“自然。”
“想必小师父已经知道了我的意图。那我也不拐弯抹角,沈丶只想留住一命。”他眼含笑意,神情认真地看着了之。
“佛骨舍利,并非传言那般。不过是方丈坐化后留下的一节指骨,我相信北少林还有更大的一块。”了之直白地说。话里满是对江湖人为这玩意儿拼得你死我活的讽刺。
什么佛骨舍利,你火化烧不干净也能有。
沈丶皱皱眉:“你怎么这么不尊重你师父。”
了之瞥他一眼:“我师父还活着。”
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他有意思,那么现在,沈丶彻底“迷”上了这个“为幼不尊”的和尚。
“你很想活?”
“你这不是废话,你想死啊。”
“生死有命。”了之双手合十:“不如你拜我为师,入我佛门,我兴许能救你。”
见他一脸正经,沈丶起了逗弄的心思:“别,别,别,我还要琴棋书画诗酒,花!”刻意强调了“花”,瞧见和尚不自在地饮了杯茶,沈丶哈哈大笑,拿起酒壶狠狠倒了一口,热辣过喉,满是畅快。
夜晚,漫天火光如彼岸花般妖艳地盛开,浓烈的烟熏黑了整座岛,面容姣好眉目慈善的妇人嘴里冒着血,眼睛死死盯着沈丶,不停重复着:“走啊!”
人人谈地狱,却不知人人在地狱。火光太盛熏得人直落泪,皮肤发烫似要紧紧皱成一团,太疼了,好烫,好疼,突然一簇巨大的火团直冲面门
沈丶猛地惊醒,额头冷汗一片,他想控制着不那么剧烈喘息,未果,胸腔密密麻麻地刺痛蔓延至胃、手臂、头皮。
“呃啊”
他趴在床上,手捂胸口试图缓解疼痛。
“娘亲。”
“我可不是。”了之不知何时进了门,伸手点在他的胸腔,引着一股暖流经过喉咙。
“噗——”一口黑血喷出。了之端来脸盆和茶杯让他漱口,满口锈味逐渐稀释。
“你怎么来了?”今天明明不是十五,毒为何还会发作?
“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了之调侃了两句,替他把了把脉,毒侵入肺接下来发作只会更频繁:“通知吕施主吧。”莫名有一种“通知家属,准备后事”的错觉。
“这点小事先别让他们知道。”沈丶一想到吕宋絮絮叨叨、鸦乌叽叽喳喳的场景便脑壳疼。了之表示,我愿意尊重患者的隐私。
次日,微风习习,甚是凉爽。师徒三人决定继续赶路。马车上,轩辕不言被沈丶瞪了三眼之后,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中的绿豆糕:“我最近有点上火,吃点绿豆消消火。”
“点墨阁怎么有你这样脸皮肥厚之人?”沈丶扬扬头示意他继续吃,“吃完下车跟你吕宋哥哥骑马去。”
第一次听说吕宋被比自己大两岁的人一口一个“哥哥”喊着,沈丶笑得直拍桌子,甚至被口水呛得咳了好几声,现下没忍住揶揄了两句。
“他怎么不下去?”葱白的手指着了之。
沈丶抿紧嘴角做作地笑了笑:“因为我是他沈哥哥啊。”
“你!你个魔教头子怎的跟佛家高僧称兄道弟。”
“我个魔教头子,你还吃我的喝我的坐我的马车,滚下去。”
“我不,我不会骑马。”
身后吵吵嚷嚷一路不停,吕宋和鸦乌踢马加速试图远离,真想快点到下一个驿站让耳根子清净清净。
“你不下去也行,总要付点报酬,车马费50两,五香斋的绿豆糕100两,气得我肝疼医药费500两,共计650两,速速交钱,概不赊账。”
“你!你!你这是敲诈,五香斋的绿豆糕全买了也用不了100两!还有你根本不是肝疼,你是毒侵入肺,少骗人。”
“呦,懂得挺多,没用,不拿钱就滚下去。”
听着这些没营养的对话,实在吵闹,了之干脆闭了眼打坐念经。轩辕不言看了看淡定神闲的了之,脑子一转:“钱没有,但我可以拿情报来换。”
“家族生意,也行。你能告诉我什么呢?离天宗的情报网比不得你们,但江湖秘事也知道不少。”
“你这毒,佛骨舍利解不了。”瞥了瞥了之,轩辕不言开口道。
“我知道。这条可不值钱。”
“他能。”
了之睁开眼。
前几日沈丶猜想小和尚大抵有解毒的办法,只是小和尚不敢确定。只听,轩辕不言又开口道:“说来你们两个挺般配,一个魔教头子练得都是自毁的功法,一个佛门中人学得都是杀人的招数。”
“怎么,你想转行当媒婆?”
“你无耻,厚脸皮!”
“你脸皮不厚?天天蹭我们离天宗吃喝。”
“我刚刚不是付钱了吗?”
“这点东西了之小师父早就知道,顶多50两,算付了车马费,赶紧把绿豆糕吐出来。”沈丶说着就要端走点心盘,轩辕不言连忙去护。他的手速哪里比得上沈丶,一下子扑空,趴在了小桌上。
他急道:“青琅妹妹在峨眉!”
沈丶愣住,盘子重新放回桌上,袖子之下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两清。”
传音入耳,吕宋、鸦乌跟着紧张起来。时值晌午寻了个阴凉河岸停下,三个人围住轩辕不言。他的脸上都是糕渣,吕宋伸出大拇指一抹,稍稍干净了些。
“你怎么知道”鸦乌刚开口,又自知问点墨阁这种话过于多余,及时止住。三个人总觉得应该问点什么,又无从问起。
最后还是轩辕不言开口,不似刚才叽叽喳喳,语气里都是小心翼翼,软糯得不行:“你,你们不赶紧去找她,看着我做什么?”
“万一她缺胳膊少腿,万一不是她,万一她不想见青琅”鸦乌说着说着一阵心酸,万一她过得不好,青琅岂不是要自责死。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根据情报分析得出结论,没见过她本人。”看着沈丶的眼神越来越严肃,轩辕不言眼眶又见湿润。
“鸦乌,去,追上峨眉抓个人问问,有没有见过耳垂上有红斑的人。吕宋传书给独山,让他去峨眉看看,记住,先别告诉青琅。”
“是!”
看着吕宋走远,沈丶玩心大起:“看在你交出这么珍贵的情报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弹了一下轩辕不言的脑门,瞬间红了一块:“你吕宋哥哥年芳20哦。”
轩辕不言捂着额头,眼睛里都是天塌地陷。
吕宋办完事儿回来,见他目光涣散无神,抬手抹掉剩下的糕渣,轻笑着:“怎么还呆起来了?要不要吃鱼?”轩辕不言回神盯着他说:“你们离天宗都是骗子,流氓,无耻!”
被骂得一头雾水,吕宋向沈丶递上询问的眼神。沈丶只是撇撇嘴、耸耸肩。
“走,去抓鱼。”轩辕不言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向小河。折了根树枝削尖一头,拿着它盯着鱼一动不动,就在吕宋怀疑他这样下去会不会变称斗鸡眼时,只见他猛刺入水,一条肥肥的鱼扭动在树枝上。
别看他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剩,抓鱼倒是一绝。轩辕不言咧开嘴冲吕宋晃着手里的鱼,得意的小表情引得吕宋跟着笑起来。大名鼎鼎的点墨阁家规森严,礼仪得体,雅正严谨,怎么教出这么个可乐的小孩儿。
“小东西。”
这边,沈丶走近了之:“大师可介意我们抓两条鱼充饥。”
“无妨。”
“大师可介意为我解惑一二?”
了之点头,示意继续。
“既然佛骨舍利无甚作用,那少林寺和道门守的是什么?该不会——”沈丶顿了顿:“是你吧。”
再次坐上马车,沈丶和了之各自冷着脸不发一言,空气仿佛凝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轩辕不言左看看右看看,坐立难安,手中半块糕饼放下也不是,吃也不是。两位都是打个响指能捏死他的人,谁都惹不起。实在难受,他干脆掀开帘子飞上了吕宋的马背。
“吕宋哥吕黑子,你们宗主脾气怎么那么差?”
“他可是大魔头,脾气好就改叫圣僧了。”
“圣僧脾气也不好。”
车里两人见轩辕不言别扭半天,突然离去,气氛意外缓和了不少。
沈丶道:“你看你,把孩子吓跑了。”
了之不解:“为何害怕?”
沈丶道:“因为你不爱笑。”
“你爱笑,他也怕你。”
“他那是怂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