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国朝惊变,长夷突犯,镇守北疆的虞家被国朝勋贵出卖,致令所有子弟全部战死。
自北疆都护府大将军虞战以下,虞家四代子弟全部身死,妇孺亦惨遭屠戮。
唯一幸免的,是一对尚在襁褓中的双胞胎姐弟,被虞家军拼死送到了京兆虞定的跟前。
这对姐弟,便是顾不崩口中的九姑娘和十少爷,是虞定的侄孙女侄孙。
曾经子孙无比繁盛的北疆虞家,到现在其实就只剩下这三个人而已,自然相依为命。
虞定亲自带大了这对姐弟,他们虽则名为叔祖侄孙,实则情同父女父子。
如今听到顾不崩说这对姐弟暗中去了杭州府,就连无竟司都拦不住,虞定简直要气笑了。
他眼中的寒芒散去,心中了然:“是盛叔带着他们去的吧?”
不然凭那两个刚过六岁的小孩儿,能避开无竟司?
另外五司之外的一应事务,都归于无竟司,实则无竟司才是六司之中最强大的。
盛叔是无竟司上一任主官,只有他才能带着躲过无竟司的追查。
想来,盛叔是受不住那两个小孩儿的哀求,带着他们前往杭州府求学去了。
“是……”顾不崩艰涩道,简直无地自容。
无竟司没有拦住九姑娘十少爷,那就证明无竟司办事不力,这就是错了,是他的失职。
“去绣衣司领二十鞭。”虞定淡淡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多谢主公!”顾不崩忙回道,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绣衣司从朝中绣衣直指而来,专司治狱、刑罚之事。
绣衣司的二十鞭,自然不会好受,但比他所预料中的惩罚轻多了。
但这二十鞭,还不能抵无竟司犯下的错。
于是,他说着补救的办法:“主公,属下打算领罚之后,前往杭州府,将九姑娘十少爷带回来。”
无竟司其他人都拦不住盛叔,只有他才能拖住盛叔,将九姑娘和是少爷带回来。
“不必。”虞定淡淡道,“吩咐下去,我准备前往杭州府,令舆图司随行。”
他本想迟些再去见老师,顺便把皇上的暗谕办了,既然那两个小孩儿去了杭州府,那么他的计划就不得不提前了。
盛叔带着那两个小孩儿胡闹,他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左右徐州大营近来无甚要事,那么他就走一趟杭州府吧。
他也很多年没有见过老师了……
“主公,在离开大营之前,是否需要请颜太医来一趟?”顾不崩在前去领鞭子之前,这样道。
主公眼底有淡淡的暗影,显得脸上的病弱更重了几分。
颜太医是从宫中退下来的,是皇上特地送来主公身边的,多少总会有些用的。
在延医问药一事上,虞定向来不会拂属下之意,遂点了点头,对此并不上心。
其实,颜太医已竭尽全力了,但也没能阻止他一天天病弱下去,颜太医及六司的人心忧如焚,但他自己反而没有什么感觉。
这样的身体状况,在他的预料之中,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做了选择,那么现在也就处之泰然。
世事如衡,他已得到了那么多,总要失去一些什么的,比如这副身体。
在顾不崩离开之后,虞定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邸报,抓过自己的白发看了看。
只是六年,他的身体就衰败成这样了,那么……他还有几年可活呢?
不管他还有几年,他都要尽力护着他那两个侄孙侄孙女。
还有……找到时常在他脑海里出现的那个姑娘。
没有人知道,他眼底有暗影,并不是因为身体变差了,而是连日来他脑中出现了一个场景,反反复复,不曾止绝。
虞定微微叹了一口气,合上眼,遮住眼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茫然。
那个把他从尸山血海里扒出来的姑娘,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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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句院和蕙风院的所有人,都是围绕着谢隋珠和谢暄的,更准确地说,他们是遵照谢隋珠的指令办事。
当她说不用收拾行什的时候,这两院的仆从只是做个样子,当她说要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真正忙碌起来了。
就是谢隋珠自己,都忙个不停。
在起行的前一晚,谢隋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身体疲惫至极,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睁眼望着绣着牡丹花纹的帐子,脑中不断放空,其实她什么都没有想,那些画面却自动浮现。
娘亲在温柔地笑着,无论受了父亲多少冷遇,她都不会因此而悲伤失望,仿佛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娘亲你听到父亲出事,为何还要连夜赶回来呢?”
这是谢隋珠盘桓在心头,却始终没有说出来的疑问。
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她并非真的只是十三岁的姑娘,她活了两辈子了,自然能明白娘亲的心思。
娘亲其实是很爱父亲的吧?正因为爱着,在听到父亲出事的时候,娘亲才会不顾一切带着他们赶回来。
正因为爱着,所以娘求就算手拥金山,也只宁愿当个简单的内宅妇人。
明明,娘亲有为其探听消息的袖春楼,还有京兆的拱辰坊,这些却全都没有派用上场,最后连性命都没有保住。
“娘亲,你好傻……”
她明白娘亲的心思,却不理解娘亲的做法。两世了,她都不明白情爱有什么吸引力,只觉得太可怕了。
她也见到了哥哥。哥哥一拐一拐地朝她走来,将他最喜欢的玉纸镇给了她。
哥哥小时候因马车侧翻伤了腿,瘸了一条腿,走路并不利索,但他是世上最聪敏最乐观的人。
哥哥没有因为腿伤而自怨自艾,反而越发专注好学,如果他能去参加科举,他能见到禹安先生的话,那么一定会……
良久良久,谢隋珠终于感到了一阵倦意,她眼睛渐渐合上,就在即将睡着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将她簇拥在怀里,低低地唤她:“娇娇……”
谢隋珠快要完全合上的眼睛倏地睁开,在见到帐顶的牡丹花纹时,才醒过来身在何处,狐狸眼中的茫然久久都不能散去。
她又听到他说话了。娇娇是她的小名,除了娘亲和兄长之外,还没有人这么唤过她,那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