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也没有孩子重要,她还是老实回家歇着吧。
杨妈妈把裹满糖液的花生米从锅里倒出来,摊开在菜板上放凉,一边用锅铲把粘在一起的花生米轻轻拍散。做这种糖花生也可以摊成整个的一大块,冷了切成一片一片的。杨妈妈这样拍开做成散的,一粒一粒可以装兜里当零嘴吃。
在家里呆了半天,给育秧的菜苗浇了水,给她的樱桃石榴木瓜树们也浇了水,伺弄完自己养的一群小鸡,给刚买的六只小鸭子,冯荞开始无聊了。
好无聊啊。去听了一会儿收音机,听完了新闻里大政方针又听了会儿她自己都听不懂的戏曲,再去院子里转悠一圈,还是无聊。于是冯荞拎上半篮子鸡蛋,装了一兜花生糖,一边吃着零嘴一边走出家门,决定步行到二伯娘家蹭一顿晚饭去。
冯荞来到二伯娘家,家里却没人,门锁着呢。应该都去上工了吧,早春二月中,春种大忙还没开始,生产队这阵子主要是平整土地和小麦田除草。
小胭现在十五岁了,大堂哥家的小宝也快三岁了,不忙的时候大堂嫂自己带,农忙时节大堂嫂去生产队上工,小宝就交给小胭带。除了带小宝,农忙时小胭主要管家务管做饭,冯亮戏称小胭为“后勤主任”。
所以“后勤主任”哪儿去了?估计领着小宝跑哪儿玩去了吧。家里人要么都在,要么上工去了剩下小胭带着小宝在家,倒是很少有家里没人的情况。
冯荞往巷子两头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人,就把鸡蛋篮子放在门边柴草垛下,顺手扯了一把柴草盖着篮子,自己悠哉游哉往村里去找小胭。
冯荞在村里遇到了七奶奶,七奶奶说看见小胭抱着抱着小宝去菜园了,冯荞于是又往村西的菜园去找。
她刚走到村口,拐进一大片插着篱笆的菜园。早春的菜园有些落寞,春菜还没长出来,除了越冬的大葱、芫荽和菠菜,有些地方就空着,露着干枯的扁豆架和泥土,远远比不上夏秋季节的繁茂丰富。
冯荞沿着菜园之间的田埂走过去,有个穿砖红色衣裳的女人蹲在那儿,看样子是在挖荠菜。冯荞走过她身后,那女人扶着腿直起腰来,兴许是听到脚步声,那女人回过头来,赫然是冯小粉。
两人一照面都有些意外,冯荞的目光随即就被冯小粉明显鼓起的肚子吸引去了。
“冯荞?”冯小粉直起腰看着冯荞,像是累了,一边打量她一边揉着后腰。她整个人除了肚子,比以前变瘦了些,气色看起来还不错,手里拿着一把小铁铲,脚边的竹篮里是一些鲜嫩的荠菜。
“小粉?”冯荞打量着小粉。同时小粉也在打量着她。
冯小粉在最初的意外之后,倒像是挺自然的,看着冯荞说:“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可能我白天上班,都是下了班晚上来二伯家。”冯荞顿了顿,心里生起种很奇妙的感觉,她跟冯小粉原本一直是吵嘴干架互相怼的相处模式,如今冷不丁遇上,竟然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闲聊几句,可真让人想不到。时过境迁,也许心境都不同了吧。
“你挖荠菜呢?”冯荞顿了顿,忍不住还是问道,“你……几个月了?”
“五个月了。”
五个月,算算应该是新婚当月就怀上的。冯荞不赞同地:“五个月你咋这样蹲着挖荠菜?你不怕挤着肚子难受呀?”
“没事儿,别人看着身子笨,我自己觉得还挺利索的。”冯小粉说,“我想吃点儿荠菜玉米粥,死老太婆也不帮我挖,我就自己来挖了。”
冯荞不知该怎么接下句了,两人相对而站没了话说。冯荞于是说:“那你挖吧,我往那边去了。”
“那你去吧,我也挖差不多了。”
两人擦肩而过,冯荞顺着半尺宽的田埂小心往前走,走出几步,身后冯小粉迟疑的声音叫她:“冯荞。”
冯荞转过身来,询问的表情看着她,啥事呀?
“冯荞,你……恨不恨我?”
冯荞愣了愣,然后摇头笑笑:“说不上恨不恨吧,有点讨厌你是真的。”
对孔志彬和冯小粉的婚姻,村里人议论纷纷,冯荞多少也心里有数,这事情不是冯小粉自己能决定的,谁让这倒霉孩子是寇金萍的闺女呢。
她和冯小粉无论怎样,总算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六七年,冯荞讨厌她,绝不可能把她当妹妹。
可公平来说,冯小粉除了蛮横任性,说话尖酸刻薄欺负人,其实也没有做过什么恶毒害人的事情,她跟寇金萍是不同的。如果不是寇金萍,也许冯荞跟她还能平平淡淡地相处,不会有多好的姐妹情分,可也不至于结仇交恶。
冯荞想了想接着说:“我得走了。你……自己好好的吧,嗯,别啥事都听你妈的。”
冯小粉:“哼,那我还讨厌你呢!我妈我又能怎么着,像你那样离得远远的?或者我掐死她?她总还是我亲妈,我有啥办法。”
冯荞:……好吧冯小粉还是冯小粉,一直这么讨人厌。
冯荞顺着田埂慢悠悠走远,冯小粉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拿着小铁铲,也慢慢往回走。她怀孕后,便不再去上工了,除了给自己弄点儿吃的,家务活也干脆甩手不管,孔家一家子投鼠忌器,也不敢跟她来硬的。
冯小粉拎着半篮子荠菜推开大门,孔母迎头就骂:“你跑到哪儿去了?志彬进城卖货不在家,我跟他爸去打油累了这半天,你倒好,连一口热水也不给我们烧,有你这么做儿媳的吗。自从怀孕你啥活都不干,农村人哪有这么娇气的,小姐身子丫鬟命,志彬咋摊上你这个死懒不动的货!我们那会子,怀孕快要生了都照样下田干活,也没见这些娇气的惯毛病。”
搁在往天,冯小粉当时就不能忍,当场就得跟孔母吵起来。可今天冯小粉有些提不起精神,懒得吵了。她眯着眼睛看着孔母,一声不吭放下手里的篮子,径直进屋了。
不知为什么,冯小粉今天心情尤其不好。
心情不好的冯小粉总是要找地方发泄的,她走进堂屋,看着桌上两瓶酒瓶装的豆油,这是今天孔父和孔母背着黄豆跑到镇上油坊打的,一家人吃的油。冯小粉拎起一瓶豆油,对准孔父孔母床边的土墙就砸了下去。
看着碎玻璃和豆油溅得孔母满床都是,冯小粉终于痛快了,指着闻声冲进屋的孔母骂道:“死老太婆你给我记着,下回我再听见你骂我,我不砸床,我就对准你头上砸了。”
☆☆☆☆☆☆☆☆
冯荞沿着半尺宽的田埂小心走过去,刚才看到冯小粉挖荠菜,她不由得也去留意,想想荠菜玉米粥的味道还挺清爽的,可是手边又没带工具,手指也挖不下来。
她熟门熟路找到二伯家的菜园,便看到小胭蹲在那儿,拿着个铲子挖菠菜。她蹲在那儿,小宝穿着哥红色花布小棉袄,扒在她背上正在撒娇耍赖。
冯荞拍拍手叫了一声:“小宝。”
小宝扭头看见冯荞,立刻笑得裂开了嘴,挪动小腿往她跑过来,冯荞蹲下.身子,等着小宝投进她怀里来。
“噫,看你鼻涕都吹泡泡了。”冯荞一脸嫌弃地抱起小宝,先给他把鼻涕擦干净。
“姐,你来啦。”小胭连忙丢下铲子跑过来,把小宝从冯荞怀里摘了下来,“姐,你现在可不能这样抱他 ,他很重的。”说完认真告诉怀里的小家伙:“小宝,你以后不许再让姑姑抱你,姑姑肚子里有弟弟妹妹,可不能抱你。”
两岁半孩子懂什么呀,转着眼珠使劲盯着冯荞的肚子看,弟弟妹妹在哪儿呢?
小胭把他放下来,小家伙马上又扑过来抱着冯荞的腿往上爬。小胭好笑地抓住他,开始“恐吓”。
“小宝,你要是再往姑姑身上爬,回去不给你炒鸡蛋吃。”
炒鸡蛋的魅力果然比冯荞大,小家伙老实多了。冯荞笑着说:“没事儿,哪有你这么紧张。”又拉着小宝的手逗他:“小宝,你妈咋给你穿个,又红又花,这是小丫头穿的。”
“不许说,说了他就不穿了。早上我还哄他说红的好看。”小胭笑着给冯荞挤挤眼,这衣裳一看就是别人给的旧衣裳,农村人节俭,家家孩子也都会捡别人穿小了的旧衣穿。小宝人小不懂,还穿得美滋滋的。
“铲子给我,我挖点儿荠菜吃。”冯荞伸手去要。
“刚说完你,你还要挖荠菜。”小胭却一脸谴责地看看她,把装菠菜的篮子往她手里一塞,“吃几棵荠菜也用你挖?我这就给你挖,你可别乱跑乱动。二伯娘可都说了,叫你小小心心的。”
冯荞:……哪有那么紧张啊。
小胭顺着田埂边挖荠菜,冯荞和小宝也忙着帮她找,发现大荠菜就指给她挖。小宝是个捣乱的家伙,拔了野草也往篮子里放。看着荠菜挖够了,冯荞拎着篮子,小胭抱着小宝,两人慢悠悠往家里走。
冯荞提起刚才遇到小粉的事情,小胭的神情有些古怪。
“表姐她……整天跟婆婆干架,她婆婆去找大姑使坏告状,表姐跟大姑又吵架。”小胭挠挠头,想到什么补充道:“不过她可真厉害,孔家一家子都吵不过她。前几天听说她怀孕想吃鸡,本来是要吃公鸡,她婆婆留着卖不肯杀给她吃,骂她馋,她晚上就等鸡进窝了,拿个棍子堵着鸡窝打,结果把下蛋的母鸡给打死了,她挺着个肚子她婆婆也不敢怎么着她,气得坐在鸡窝哭。”
冯荞半天无语,这叫什么?恶人还得恶人磨?
“那孔志斌呢,也不管?”
冯荞心说,不论怎么说,让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整天干架,万一有个闪失呢?孔家人既然娶了这个儿媳妇,又不是不知道小粉的性子,总该迁就一下孕妇吧。
“不知道。”小胭摇头,“好像经常不在家,男人不管,婆婆又坏……想想她也怪倒霉的。”
两人一路聊着回到二伯家,冯荞从门口草垛底下掏出鸡蛋篮子给小胭。二伯娘家人口多,家里还有个小宝,养那几只鸡下蛋大人都不舍得吃。
小宝一看这么多鸡蛋,乐得一手抓一个,笑哈哈迈动小短腿就往厨房跑,小胭赶紧跟在后边追,小胭追进厨房,眼睁睁看着吃货小宝把两个鸡蛋扔皮球一样丢进了烧猪食的大锅里去了。
“煮,吃。”小吃货沾沾自喜。
第97章 难题
小胭哭笑不得跑过去, 不出意外蛋碎了,黄黄白白的蛋液混在半锅猪食里,连抢救都别指望了。小胭把蛋壳捞出来丢掉, 两手叉腰对小宝板脸瞪眼睛:
“冯小宝!”
小吃货浑然不觉危险,笑哈哈张着两只小手:“煮,小宝吃。”
“小坏蛋, 就知道吃, 你自己看看都摔碎了, 白糟蹋了两个鸡蛋。不许再拿鸡蛋了知道不?”
小胭无奈地用手指点点小宝脑门,拿了大铁勺给小宝炒鸡蛋。铁勺炒鸡蛋也算是农村孩子特有的美味了,大人舍不得吃, 每次只给孩子炒一两个鸡蛋,在锅里炒放油都不够粘锅的,所以盛饭的铁勺就成了“炒蛋神器”,一把麦草就炒熟了, 也舍得多滴几滴油, 不光快且方便,铁勺炒的鸡蛋味道还特别香。
冯荞坐在旁边看着小宝, 这小家伙一直由小胭带,跟小胭特别亲, 可也特别缠人,刚被批评一顿呢, 小胭坐在小板凳上, 扯了一把麦草用铁勺炒鸡蛋, 小宝就跑过来手脚并用往小胭背上爬。
小胭:“我要打屁股啦。”
小宝:“哈哈哈……”
小胭:“我真的打屁股啦,炒好鸡蛋也不给他吃。”
小宝:“咯咯咯咯咯……”
小孩子真可爱!冯荞看着小宝,不由得就想她肚子里的宝宝是不是也这么调皮可爱,是不是也这样好玩儿……是男孩呢还是女孩呢?长得会像谁呢?男孩的话随爸爸比较好,女孩的话……随爸爸也挺好,冯荞美滋滋的想,她男人长得俊,随爸爸也一定漂亮。
晚一些二伯娘他们收工回来,冯荞和小胭已经做好了饭菜,荠菜玉米粥、辣炒小咸菜,还有蒜蓉炒菠菜和红辣椒炒鸡蛋,配着煎饼吃。
“看见没,看见没?”二伯娘得意洋洋对二伯说,“享闺女的福了吧?”
一家人收拾了吃饭,二伯娘问冯荞:“今天咋有空来?边疆咋没跟你来呢?”
于是冯荞把杨边疆“蔑视半边天”的事说了一遍,一家人听了都笑,二伯娘大大咧咧性子,自己生孩子前一天都在田里干活,笑哈哈说:“反正他也养得起你,他惯着你就让他惯着呗。”
冯东:“这怎么叫惯着呢,你现在身体重要,农具厂的活儿真不该再干。”
冯荞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其实也知道,辞工就辞工吧,我就是有点舍不得这个工作。”
“孩子大一大再说。挣钱啥时候都能挣,三五年孩子长大了。”二伯娘安慰她。
正说着,大门一响,杨边疆推着自行车进来了。冯东和小胭忙起身迎了出去,二伯和二伯娘也站起身招呼了一下,冯荞笑着问:“你咋来了呢?咱们刚端碗你就来了。”
“我下班回去你没在家。”杨边疆简单地说了一句,嘱咐道:“往后你去哪儿先告诉我一声,我也好知道来接你。”
二伯娘赶紧叫他洗手吃饭,一边吩咐着:“小胭,给你姐夫盛粥,冯东,给边疆拿个煎饼。”
饭菜可口,冯荞竟然吃得有些撑。饭后小两口在晚风中散步回家去,弯月如钩,朦胧看得见路,杨边疆也不敢骑车了,这大晚上的,骑车带着怀孕的媳妇可不放心,便一手推车,一手拉着媳妇慢慢走。
路上杨边疆跟她说,白天已经跟师父说了辞工的事。冯荞嗯了一声,笑着说:“往后我不能挣钱了,就指靠你一个人工资,咱可得省着点儿花。”
杨边疆笑:“你怎么一脑门子想着钱。我一个大男人,养活老婆孩子的能力还是有的,再说咱这两年也攒了些钱,该花的钱不能省,你就别瞎担心了。”
冯荞辞工后,就开始了随性自在的孕妇生活,睡觉睡到自然醒,醒了弄点儿吃的喝的,开始没啥感觉,两个月过后终于体验到一点儿“反应”,偶尔也会恶心一下,也没影响她吃饭。
也许是在家闲的,好像变得馋了,老是琢磨吃。
一开始琢磨水果罐头好吃,怎么想怎么好吃,大晚上的,恨不得马上就吃到嘴里,可是这黑天半夜也没地方买呀。杨边疆第二天赶紧买了两瓶,大中午下了班没在食堂吃饭,专门跑回家给她送回来,一瓶苹果的,一瓶橘子的,冯荞美滋滋抱着那瓶橘子罐头,连橘子带汁水都吃光了。
杨边疆很惊奇地看着她,连说:“咱别吃了行不?一下子吃多不舒服,明天再给你买。”
后来就越发变得馋了,看见啥都想吃,也不知胃口咋那么好。看见村里别人家树上的青杏,居然也想尝尝,杨边疆还真给她摘了一个,咬一口差点没酸死,再也不敢吃了。
回二伯家路上看见人家自留田里的青豌豆荚,寻思着盐水煮了肯定好吃,当时忍不住就念叨了一句。第二天起床,杨妈妈已经摘了豌豆煮好了,一个个碧绿的豆荚,放了盐和八角煮的,一大碗给冯荞送来。有点儿丢脸,冯荞知道公婆的自留田里没种豌豆,估计是在别人家摘的吧,一问,果然是在堂婶地里摘的,一大清早婆婆就去摘来煮好了。
冯荞窘,忙说:“妈,我就是顺口提了一句,也不是多么想吃。”
杨妈妈笑言:“难得你想吃个东西,又不是啥稀罕物,青豌豆咱还弄不来?”
走路也变得慢了。冯荞以前是个干活的急性子,干啥都利利落落的,怀孕以后越来越慢吞吞的,别人看着像蜗牛,偏她自己还没感觉,走也走不快。大嫂抱着孩子看她走过,便忿忿不平地跟别人说闲话。